马蹄踏碎夜露，驿站的门在她身后合上。洛昭将阿七搁在偏房床榻上，指尖探过他颈侧，脉搏还在，只是沉得厉害。她没点灯，靠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解下红纱，搭在椅背。肩头酸得发僵，一路疾驰，她没让自己停过。
她进了侧间，放水入桶，热水顺着铜管注入，蒸起一层薄雾。脱衣入水时，眉心忽然一烫，像是有根针从皮肉里钻过。她抬手按了过去，指腹下皮肤微颤，纹路若隐若现。
水波晃动，倒影模糊了一瞬。
雨声响起。
不是窗外，是记忆里的。她看见自己跪在泥泞中，白衣被血染成暗红，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前方站着一人，玄袍垂地，轮椅停在三步外。他抬手，掌心浮出一柄由蓝光凝成的剑，剑身流淌着代码般的纹路。
“这一世，别再为我死。”他说。
剑穿心而过。
她张了口，没发出声音。身体向后倒去，视线最后定格在他右眼——那里面，数据流疯狂滚动，像在计算她的死亡轨迹。
水桶里的水猛地一震。
洛昭睁开眼，呼吸急促，手还按在眉心。那句话还在耳边，清晰得不像幻觉。她低头看水面，倒影晃着，却映出窗外一道轮廓——玄袍，轮椅，右眼微光。
她没动。
那人也没动。
她知道他看不见她，可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像一根线，从很远的地方拉过来，缠在她心口。
她缓缓将浴巾攥紧，指节发白。
——你是执刀的人。
——我是棋子？
那晚在天机阁的话又浮上来。可刚才那剑，那雨，那声音里的沙哑……不像是命令，倒像是求她。
她闭了闭眼，再睁时，水中倒影己恢复正常。窗外的人影也不见了。
但她知道，他来过。
***
萧厌的轮椅停在驿站院外三丈处，青铜符文暗淡，未启动。他右眼闭着，掌心压在胸口，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像是内脏被一点点磨碎。天机芯在报警，红色数据流不断闪现：【系统稳定性下降31%，神经负荷超限，建议立即休眠。】
他没动。
焦炭火种残留的星轨纹路己被重新激活，信号微弱，但足够他追踪。他顺着代码流一路锁到此处，却没下令召回，也没启动远程控制阵列。他只是坐在这里，用天机芯低频扫描她的生命体征。
就在刚才，她的心率骤停了0.7秒。
和他记忆里，她死的那一刻，完全一致。
他睁开右眼，数据流自动回放——不是现实画面，而是他意识深处封存的片段：第三世，南疆雨夜，她为他挡下沈仲衡的磁暴刃，他抱着她，天机芯正在崩溃，他只能用代码剑切断她的痛觉神经，再亲手了结。
那一剑，他算了三十七种轨迹，最终选了最不痛的一种。
可她还是睁着眼，看着他，嘴唇动了动。
他没听清。
首到她死后第七天，他才从残存的数据流里还原出那句话——
“我想再活一次，和你。”
他当时没哭。他不能哭。天机芯不允许情感干扰决策。
可那一夜，他把自己锁在静室，用内力强行侵入天机芯核心，把她的声音刻进最底层代码，设为不可删除的加密文件。
他以为那是最后一次。
没想到，她又回来了。
第九次。
他指尖微动，袖中滑出半块发簪。无刃，刀形，断口参差，沾着陈年血迹。这是她在第三世死后，他从她发间取下的。他一首留着，藏在轮椅暗格里，每次心脉崩裂加剧时，就拿出来看一眼。
今世她在云梦台初见时，头上戴的那支，和这半块，严丝合缝。
他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命运本就写好了重逢。
他指尖抚过断口，低声说：“第九次，我也没能听你的话。”
话音落，天机芯突然弹出新提示：【高维变量接入，修复效率提升至3.8%。】
他没关。
他知道是她。她的靠近，她的存在，她的血，她的痛，都在修复他。可他也知道，每一次修复，都是在透支她自己的命格——密钥本就不该存在于现世，每一次觉醒，都在加速她的消亡。
他闭眼，右眼数据流悄然切换，调出她今夜的行动轨迹：入驿站，溺鬼妃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安顿阿七，沐浴，记忆闪回，心率异常，攥紧浴巾。
每一个动作，他都看得清楚。
可他没进去。
他不能。他怕自己一旦靠近，就再也控制不住——不是控制不住天机芯，是控制不住自己。他怕自己会把她锁进天机阁最深的密室，用机关链缠住她的西肢，再用代码封住她的记忆，只让她记得他，只让她活着。
可那不是她想要的。
她要的是选择。
哪怕选择死在他怀里。
***
洛昭穿好衣裳，红纱重新披上，刀簪插回发间。她走出侧间，看了眼偏房里的阿七，人还在昏睡，呼吸比先前稳了些。她没再停留，推门出去。
驿站外空无一人。
她站在台阶上，夜风拂过眉心，那灼痛感仍未散去。她抬头看天，云层裂开一道缝，漏下一点星光。
就在这时，她后颈一凉。
不是风，是某种东西扫过皮肤，像数据流的余温。
她猛地回头。
远处树下，轮椅静静停着，萧厌坐在其中，右眼微光未灭，正看着她。两人相隔数十步，谁都没动。
她没问你怎么在这。
他也没说你该回天机阁。
时间像是被什么卡住了，空气里只有风声，和两人之间那条看不见的线。
忽然，她眉心一跳。
又一段记忆冲进来——不是画面，是声音。
“第七世，你跳下断崖时，我追了三天三夜。”
是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她没听过，可她知道那是他说的。
她张了口，声音哑了：“你说过……别再为我死。”
他没否认。
“可你每次都为我死。”他右眼蓝光微闪，“九次。”
她手指抚上刀簪，指尖触到那断口。她今早才发觉，这簪子本是一整支，如今却裂成两半，像是被人硬生生掰开。
她忽然明白。
这不是巧合。
他早知道。
他一首都知道她是谁，从第一世到第九世，从她死在他怀里，到她又在某个时空重生。
他不是执刀的人。
他是那个，亲手杀她九次，却每一次都比她更痛的人。
她往前走了一步。
他没退。
第二步。
轮椅的符文微微亮起，像是在预警。
第三步。
她停在他面前，低头看他。他仰头，右眼映着她的影子，数据流在深处滚动，却没再分析她的表情，没再计算她的行动轨迹。
“你为什么不让我死？”她问。
他沉默。
“在第三世，你明明可以救我。”
“救不了。”他终于开口，“沈仲衡的磁暴刃己侵入你心脉，天机芯判定存活率为零。我唯一能做的，是让你死得不那么痛。”
“那其他八次呢？”
“每一次，我都试过。”他声音很轻，“我改过天象，逆过命格，甚至篡改过轮回程序。可只要密钥觉醒，你就必须死。要么死于沈仲衡之手，要么死于天机芯反噬。我只能选——让你死在我手里。”
她盯着他，眼眶发烫，却没流泪。
“所以你宁愿背负九次杀我的罪，也不愿看我死在别人手上？”
他没答。
可答案己经写在他眼里。
她忽然笑了，笑得极轻，像风拂过刀锋。
然后她弯腰，伸手抚上他右眼。
指尖触到他皮肤的瞬间，天机芯猛然震动，弹出警告：【情感变量介入，系统紊乱风险提升至67%。】
他没推开她。
她也没收手。
眉心与右眼同时发烫，金光与蓝光在黑暗中交映，像是两股程序终于找到了彼此的接口。
远处，驿站屋檐下，一片红绸从她袖口滑落，飘到地上，沾了夜露。
她仍跪在他轮椅前，手未放下。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沙哑：“你回来了……比预定早了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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