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梁”二字,如同两道裹挟着冰雹的惊雷,接连炸响在萧婉的脑海,瞬间将她心中那点依靠秘密信道艰难维系起来的微光与暖意,彻底击得粉碎。她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嗡作响,扶着冰冷的窗棂,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原来……原来如此!
父皇那日的仓皇失措、言语间的沉重与恐惧,沈嬷嬷陡然增加的“顺应天命”之说教,李公公讳莫如深的警告,乃至殿外那些骤然增多的、眼神警惕的隋人耳目……一切都有了最残酷、最首白的解释。
她这所谓的“凤命”,这场看似风光无限的联姻,从头至尾,或许都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一场为了更顺利、更“和平”地吞并南梁江山而布下的迷阵!而她,萧婉,不过是这盘巨大棋局中,一枚用来麻痹父兄、安抚梁国臣民,必要时甚至可以随时牺牲掉的、华美的诱饵!
“废梁之论甚嚣尘上……”
那潦草字迹中的每一个笔画,都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眼睛,更灼烧着她那颗刚刚因弟弟安好的消息而稍得慰藉的心。萧璟!他在那僻静的别苑中,可知山雨欲来?可知大厦将倾?他那“衣食足”的安稳,又能持续到几时?一旦梁国被废,他们这些前朝宗室,又将面临怎样的命运?是幽禁?是流放?还是……更不堪的结局?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一种被彻底愚弄、被无情背叛的愤怒和绝望,如同毒焰,在她胸腔内疯狂燃烧,却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剧烈的疼痛才让她勉强维持住一丝摇摇欲坠的清醒。不能慌!绝对不能慌!此刻任何一丝失态,都可能成为催命符!
她极力调整着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殿内——沈嬷嬷虽不在眼前,但王嬷嬷正站在不远处,看似整理帷幔,实则眼角的余光从未离开过她。殿外,那两名“清扫”内侍的身影,在廊下若隐若现。
这里没有安全之地,没有可诉之人。她所有的情绪,都必须死死压在那张日益苍白、却也日益擅长伪装的面具之下。
她缓缓坐回绣架前,拿起那枚冰冷的银针,试图继续那幅未完成的翟鸟衔珠图。但她的手颤抖得厉害,针尖几次刺偏,险些扎破指尖。翟鸟呆滞的眼睛,仿佛正嘲讽地看着她的徒劳挣扎。
当日下午,沈嬷嬷前来检查课业时,目光如探照灯般在她脸上逡巡良久。
“殿下今日气色似乎不佳?”沈嬷嬷的声音冷硬如常,却带着一种更深的审视。
萧婉心脏一缩,强迫自己抬起眼,迎上那冰冷的目光,唇角努力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符合她一贯“病弱”形象的弧度:“劳嬷嬷挂心,许是昨夜未曾安睡,有些精神不济。”她甚至刻意轻轻咳嗽了两声,以佐证自己的说辞。
沈嬷嬷沉默地盯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这话的真伪,判断她是否听到了什么风声。殿内的空气凝固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良久,沈嬷嬷才冷声道:“既如此,今日便早些歇息。只是需知,越是紧要关头,越需凝神静气,固本培元。无谓思虑,最耗心神。”
“紧要关头”、“无谓思虑”……这些词语此刻听来,充满了令人齿冷的讽刺意味。
“婉兒明白。”萧婉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所有情绪,声音低柔顺从,“定当安心静养,不负嬷嬷教诲。”
沈嬷嬷不再多言,转身离去。但那背影带来的压力,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沉重。
接下来的日子,西偏殿仿佛成了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表面维持着极致的平静,内里却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紧张与猜疑。训导依旧,却更像是一种走过场的仪式。沈嬷嬷不再教授新的内容,只是反复锤炼那些早己烂熟于心的礼仪规矩,仿佛要通过这种机械的重复,将她最后一点独立思考的能力也彻底磨灭。
李公公来的次数明显减少,即便来了,也绝口不提任何外界之事,只是程式化地问安,送上些无关痛痒的物件,停留时间极短。那种刻意的回避,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殿外巡逻的隋军侍卫明显增加了,且换防频率加快,眼神中的警惕之色毫不掩饰。那位传递信息的老宦官,自那日送来惊心动魄的消息后,便再未出现过。萧婉尝试过几次极其隐晦的投递,都石沉大海,再无回音。那条唯一的细线,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彻底斩断。
她再次变成了聋子、瞎子,被困在这华丽的囚笼之中,等待着未知的、却几乎可以预见的悲惨命运。
绝望如同最深的寒夜,将她层层包裹。她夜不能寐,食不下咽,迅速消瘦下去,原本稍有起色的身体再次变得摇摇欲坠。那咳嗽也趁机卷土重来,且愈发剧烈,常常咳得她撕心裂肺,眼前发黑,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尚药局送来的汤药换了更烈的方子,味道苦涩得令人作呕。萧婉怀疑那其中是否添加了更多让她昏沉顺从的药物,但她不敢不喝。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饮下鸩毒。
她时常独自坐在窗边,望着廊下那块己具雏形的玉石。工匠们似乎也感受到了宫中紧张的气氛,动作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打磨的进度明显慢了下来。那青灰色的玉料在阴霾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沉郁,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她无声地咀嚼着这句话,嘴角泛起一丝凄凉的苦笑。如今看来,这哪里是什么勉励,分明是最残酷的预言。她这块“南朝的玉料”,正被放在名为“家国倾覆”的砧板上,接受着最无情的捶打和切割。而那个执刀之人……
她不敢再想下去。
偶尔,在深沉的夜梦里,她会回到很多年前,皇叔祖那间充满墨香的书房,窗外竹影婆娑,他握着她的手,教她辨认砚台上的兰草,温声说着:“婉兒你看,这兰草生于幽谷,不与百花争艳,却自有一股清韧之气……”
清韧之气……
她在冰冷的泪水中惊醒,窗外依旧是沉沉的夜,和无边无际的禁锢。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她这枚被寄予“凤命”厚望的棋子,终究未能挽回国运,反而自身难保,成了危巢之下,最先被审视、被决定命运的那一个。
前路茫茫,唯有刺骨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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