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峥牵着小鱼冰凉的小手。
她的手布满了茧子，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他领着叶小鱼，走出了那片绝望的人群。
白莲教的蛊惑声被风吹得越来越远，最后彻底听不见了。
可那几句话，却像是钉子，钉进了傅峥的脑子里。
“信奉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他身后的叶小鱼没有说话。
她只是跟着走，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像一只警惕的猫。
傅峥把她带到了自己临时的营帐。
说是营帐，其实也就是比流民的窝棚好上那么一点，至少能遮风挡雨。
他找来一块还算干净的布，倒了些水。
“擦擦脸。”
他的声音有些干。
叶小鱼看着他，那双黑亮的眼睛里，警惕没有减少。
她没有接，只是抱着那个黑乎乎的面人，一动不动。
傅峥叹了口气，也不勉强。
他从自己不多的行李里，翻出了一个油纸包。
打开，是两块己经有些干硬的点心。
这是他仅剩的干粮。
他把点心递过去。
“吃了。”
这一次，叶小魚的肚子先于她的理智做出了反应。
咕噜一声，在安静的营帐里格外清晰。
她的脸似乎红了一下，但被污垢盖着，看不真切。
她终于伸出了另一只手，飞快地抓过点心，狼吞虎咽地塞进了嘴里。
吃得太急，呛得首咳嗽。
傅峥默默地把水递了过去。
看着她这副模样，傅峥的心里五味杂陈。
救一个人有什么用？
外面，还有无数个“叶小鱼”。
他安顿好女孩，让她暂时待在营帐里，哪儿也别去。
随后，他拿着一份东西，离开了营地。
……
军机处的值房里，暖意融融。
上好的银炭在角落的兽首铜炉里，没有烟火气，只散发着令人舒泰的热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和珅穿着一件常服，正临窗而坐，手里捧着一盏描金的盖碗茶。
他轻轻撇去浮沫，吹了口热气，姿态优雅闲适。
这里与几十里外的流民营，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个天上。
一个地狱。
傅峥站在屋子中央，身上的寒气与这屋里的暖香格格不入。
他从怀中掏出那份熬了数个通宵写成的册子，双手呈上。
“和大人，这是下官对流民的调查，请您过目。”
那份册子很厚，数万字，密密麻麻，记录着他连日来的所见所闻。
流民从何而来。
为何而来。
他们失去了什么。
又在想些什么。
和珅放下茶盏，眼皮抬了抬，这才正眼看向傅峥。
他接过册子，入手的分量让他微微挑了下眉。
他没有急着看，而是先打量了一下傅峥。
眼下的乌青，干裂的嘴唇，官袍下摆还沾着些许干涸的泥点。
“辛苦了。”
和珅的声音很温和。
他随手翻开了册子。
他的阅读速度很快，一目十行。
手指划过那些描述惨状的文字，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土地兼并。
官吏盘剥。
天灾人祸。
这些字眼，显然没能在他心里掀起半点波澜。
他看得很快，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生命，而是一份无关紧要的账本。
终于，他翻到了最后。
看到傅峥关于流民“人心思动，散而不聚，尚不足为虑”的结论时。
和珅的嘴角，终于露出了笑意。
他合上册子，往桌案上随手一放。
“啪”的一声轻响。
“傅峥啊。”
“下官在。”
“你这份册子，写得不错。”
和珅端起茶盏，又呷了一口。
“很详尽。”
他似乎是在夸奖，但傅峥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因为他从和珅的脸上，看到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那种感觉，就像是确认了一群蚂蚁虽然碍眼，但终究咬不死人。
“既然他们都是从各地逃难来的，那就好办了。”
作者“苟娃豹子头”推荐阅读《穿越到大清？包造反的啊兄弟！》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和珅的手指，在温热的茶盏上轻轻敲击着。
“传令下去，将所有流民，按原籍遣返。”
“各地方官府自行接收安置。”
他说得云淡风轻。
傅峥的身体猛地一僵。
遣返？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和大人！”
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
“不可！”
和珅的动作停住了，他抬起眼，看着傅峥，眼神里带着探究。
“为何不可？”
傅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回大人，册子中己经写明，这些流民之所以背井离乡。”
“就是因为在家乡己经没有了田地，没有了活路。”
“他们是被活活饿出来的！”
“如今将他们强行遣返回去，地方官吏腐败依旧，豪强兼并变本加厉。”
“他们回去，依旧是死路一条！”
“这与杀了他们，有何区别？”
值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和珅静静地听着。
他没有生气，脸上甚至还带着温和的笑容。
只是那笑意，不再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反而透着一股子凉意。
“傅峥。”
他慢悠悠地开口。
“你来告诉我，咱们做官，是为的什么？”
傅峥一愣。
“自然是……为国分忧，为民请命。”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答案。
“呵呵。”
和珅笑了。
这次是毫不掩饰的笑，带着看穿一切的通透，还有对傅峥天真的怜悯。
“为国分忧？为民请命？”
他摇了摇头。
“错了。”
“大错特错。”
他站起身，走到傅峥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记住，咱们做官，只为一件事。”
“让皇上开心。”
傅峥愣住了。
和珅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诛心。
“皇上想看到海晏河清，咱们就给他演出海晏河清。”
“皇上不想看到京城脚下有这么多碍眼的流民，咱们就让他们消失。”
“至于他们是死是活，是回到原籍饿死，还是在路上病死，谁在乎？”
“只要皇上看不到，听不见，那这天下，就是太平盛世。”
“这，才是为官之道。”
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
傅峥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无比的荒谬！
他读过的所有书，他信奉的所有道理，在和珅这番话面前，都变得像个笑话。
他想反驳，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想起了后世的历史。
起了那些被逼上梁山的流民，想起了那些最终汇聚成洪流。
将这个腐朽王朝冲垮的反清力量。
原来根，早就在这里埋下了。
他傅峥，恨这个烂透了的王朝。
恨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硕鼠。
可是……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张张脸。
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老人。
是把孩子尸体抱在怀里，眼神空洞的母亲。
是把破烂面人当成全世界，眼神倔强得像野草一样的叶小鱼。
他们都是无辜的。
他们只是想活着。
傅峥的拳头，在袖子里悄然握紧，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
他可以眼睁睁看着这个王朝一步步走向灭亡。
但他做不到看着这数万条鲜活的生命，因为一纸命令，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逝。
他抬起头，迎上了和珅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嘲弄，有提点，也有看戏的玩味。
傅峥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他知道，和珅说的是“对”的。
是这个病态朝廷里，最正确的生存法则。
但他偏不。
“和大人。”
他的声音异常坚定。
“下官，还是想试一试。”
和珅眉毛一挑，似乎来了兴趣。
“哦？试什么？”
傅峥一字一顿，说道。
“养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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