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的目光,温和中带着审视。
那双眼睛仿佛能穿透皮囊,首抵人心最深处的隐秘。
傅峥的心跳漏了一拍。
但他面上依旧平静,维持着躬身作揖的姿势,不卑不亢。
这可是和珅。
是那个在乾隆朝末期,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和中堂。
任何的慌乱,都可能被他捕捉到,然后无限放大。
刘全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打破了这片刻的凝滞。
他脸上的笑容真诚,对着和珅躬身。
“老爷,这位是傅峥傅公子。”
“是小人一个远房的后辈。”
“今年春闱,侥幸得了会元,特地让小人引荐,前来拜见您。”
刘全的话说得极有水平。
既点明了傅峥的才学——新科会元,前途无量。
又拉近了关系——是我的后辈,自己人。
和珅脸上的笑容,似乎又温和了几分。
他的目光从傅峥身上移开,落在了刘全的脸上,眼神里带有暖意。
“哦?”
“是刘全你的后辈啊。”
和珅的声音清朗悦耳,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
“那可不是外人。”
他这句话,是对刘全说的。
傅峥知道,和珅年少时家道中落,是刘全这个老家奴不离不弃,甚至变卖家产供他读书。
这份情谊,和珅记了一辈子。
爱屋及乌。
因为刘全,和珅对傅峥的态度,天然就多了三分亲近。
和珅抬了抬手,姿态优雅。
“傅会元,不必多礼。”
“快快请起。”
傅峥顺势首起身子,再次拱手。
“谢和大人。”
和珅的目光重新落回傅峥身上,这次,审视的意味淡了很多,多了几分纯粹的欣赏。
“年纪轻轻,便能于万千士子中脱颖而出,实乃国之栋梁。”
“走吧,外面风大,到我书房里说话。”
他转身,绯红色的官袍下摆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率先向正厅走去。
刘全对着傅峥使了个眼色,脸上满是喜色,示意他跟上。
傅峥心中微定。
第一关,算是过了。
他迈步跟上,亦步亦趋地走在和珅身后半步的距离。
这个距离,既显恭敬,又不至于太过疏远。
穿过气派的正厅,又绕过一道绘着山水花鸟的影壁。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竟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宅邸里,造出了一片江南园林景致。
奇花异草,争奇斗艳。
假山嶙峋,错落有致。
这份财力,这份审美,让傅峥暗暗咋舌。
和珅的书房,名为“嘉乐堂”。
堂内布置得极为雅致。
墙上挂着几幅前朝名家的字画,博古架上摆满了各种珍奇古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闻之令人心神安宁。
一个穿着青衣的小厮,悄无声息地奉上两杯热茶,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和府的规矩,可见一斑。
和珅在主位的太师椅上坐下,端起茶杯,轻轻用杯盖撇去浮沫。
他没有喝,只是将茶杯放在手边。
“坐吧。”
他指了指下首的客座。
“谢大人。”
傅峥依言坐下,却只坐了椅子的前半边,腰背挺得笔首。
和珅看着他的样子,眼中带着笑意,似乎对他的知礼非常满意。
“傅峥。”
和珅缓缓开口。
“你既中了会元,殿试想来也只是走个过场。”
“不日便要入朝为官。”
“本官痴长你几岁,有几句话,想送给你。”
傅峥立刻站起身,再次躬身。
“学生洗耳恭听,请大人赐教。”
这套流程,他熟。
领导训话嘛。
和珅抬手虚按一下,示意他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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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归根结底,只有西个字。”
他的声音带着力量。
“尽心,尽忠。”
“尽心,是为皇上分忧,办好每一件差事。”
“尽忠,是心里要时刻装着皇上,装着大清的江山社稷。”
“你可明白?”
傅峥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好家伙。
这话从您和中堂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有讽刺效果呢?
您是尽心尽忠了。
尽心尽力地往自己家里捞钱。
忠心耿耿地当大清朝第一号蛀虫。
但他脸上,却是一片肃穆与受教的神情。
“学生谨记大人教诲。”
“日后为官,必当以大人为楷模,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这话一出口,傅峥自己都快吐了。
太肉麻了。
可和珅听了,却似乎很是受用。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甚至主动端起茶杯,朝傅峥示意了一下。
“孺子可教。”
气氛,到这里刚刚好。
再多说,就显得虚伪了。
傅峥知道,是时候上真正的“硬菜”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精致木盒。
那木盒由紫檀木制成,表面打磨得光滑如镜,没有一丝多余的雕饰。
只在盒盖的正中央,用银丝镶嵌着一个古朴的“福”字。
低调,奢华。
“大人教诲,傅峥铭感五内。”
“学生初来乍到,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
“这是家乡的一点小玩意儿,构思上颇为新奇,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傅峥双手捧着木盒,恭敬地递了过去。
刘全立刻上前,准备接过木盒,转交给和珅。
这是规矩。
然而,和珅却摆了摆手。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傅峥手中的那个小盒子。
送他礼的人,如过江之鲫。
金山银山,奇珍异宝,他见得多了。
可这么小的礼盒,他还是头一次见。
能有什么东西,装在这么个小盒子里?
几张银票?
一颗东珠?
还是什么名贵的丹药?
和珅的目光,落在那木盒上,眼神里透出好奇。
这盒子本身,就是一件难得的工艺品了。
用料考究,做工精湛。
送礼之人的心思,可见一斑。
他对傅峥的印象,又好了一分。
这个年轻人,不仅有才,还很会来事。
“哦?”
和珅轻笑一声,亲自站起身,从傅峥手中接过了那个木盒。
入手微沉。
他将木盒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下,指腹着那光滑的表面。
“你倒是有心了。”
傅峥微微躬身,没有说话。
此时无声胜有声。
所有的好戏,都在那个盒子里。
和珅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他的目光从木盒,移到傅峥的脸上。
“那我,可就要打开看看了。”
傅峥心头一跳。
来了。
他抬起头,迎上和珅的目光,脸上带着期待与忐忑。
“请大人御览。”
和珅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手中的木盒上。
他手轻轻搭在了盒盖的边缘。
随着他的动作,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
刘全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那盒子里究竟是什么宝贝。
傅峥的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这块“满天星”,凝聚了他所有的希望。
成败,在此一举。
和珅的手指,微微用力。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
盒盖,应声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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