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凌晨还只是零星小雨,到了傍晚就变成了连绵的雨丝,像上天扯断的棉线,密密麻麻地织成一张网,把整个 “青溪” 小城都裹在一片潮湿的雾气里。
空气里满是泥土和青草的腥气,吸一口都觉得凉得透骨,路边的梧桐叶被雨水打湿,沉甸甸地垂着,像在为即将到来的悲剧垂泪。
木舒撑着一把旧伞,伞面是浅灰色的,边缘己经脱线,伞骨也有些变形,是她从旧货市场花十块钱买的。
她快步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伞沿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下巴。
这是她在青溪待的第三个月,也是她第无数次在出门时下意识地回头 —— 每走三步就扫一眼身后,耳朵紧绷着,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警惕着任何陌生的脚步声、任何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任何穿西装的男人。
半个月前的场景还清晰地刻在她的脑海里:那天她在菜市场挑青菜,指尖刚碰到带着露水的菠菜,就瞥见斜前方有个穿黑色西装、戴墨镜的男人,正拿着一张照片,跟卖豆腐的阿姨比划着什么。
男人的西装料子很挺,袖口露出的手表是她在江景公寓见过的牌子 —— 和冰然身边助理的穿着一模一样。
那一刻,她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连呼吸都停了半拍。
她丢下刚挑好的青菜,攥着钱包转身就跑,帆布包撞在菜摊上,打翻了一筐西红柿,红色的果实滚在湿漉漉的地上,像一颗颗破碎的心脏。
她一路狂奔,首到冲进城郊民房的出租屋,“砰” 地一声锁上门,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板,还能听见自己心脏 “咚咚” 的跳动声,震得肋骨发疼,像要撞碎胸腔逃出来。
她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眼泪无声地掉下来,混着额头的冷汗,冰凉地贴在脸上 —— 她知道,冰然没有放弃找她,他的网,还在一点点收紧。
这半个月里,她像惊弓之鸟一样活着。
先是换了出租屋,从老街区搬到了城郊的民房,这里没有路灯,晚上只有星星点点的烛光,却让她觉得稍微安全一点;然后换了工作,从书店的兼职变成了餐厅后厨的帮工,每天在后厨的油烟里洗盘子、切菜,洗洁精的泡沫浸得手发白,菜刀的刀刃磨得手心起茧,累得倒头就睡,却还是会在半夜被噩梦惊醒。
梦里总有一双冰冷的手,攥着她的手腕,指甲嵌进皮肤里,把她拖回那个江景公寓,拖回那个没有温度的 “交易” 里,冰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木舒,你以为你能逃到哪去?”
今天下午,后厨的抽油烟机还在 “嗡嗡” 作响,老板娘突然掀开布帘走进来,语气带着一丝犹豫:“木舒,门口有个男人找你,说认识你,穿西装的,看着挺严肃。”
木舒手里的菜刀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不锈钢的刀刃在瓷砖上划出一道白痕,像一道锋利的警告,也像一道绝望的界限。
她的手指颤抖着,连捡刀的力气都没有,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男人的墨镜、冰然的眼神、孤儿院的嬷嬷、小宇的笑脸……
她没敢出去,踉跄着躲进后厨的储物间,里面堆着面粉和油桶,空气里满是麦麸的味道。
她蜷缩在角落,双手捂着耳朵,却还是能听见男人离开的脚步声,沉重地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上。
首到脚步声消失,她才敢探出头,却看到老板娘手里拿着一张照片 —— 照片上是她在桂花镇米粉店的样子,她穿着浅蓝色外套,手里捧着一碗米粉,背景里的 “王记米粉” 招牌清晰可见,连她嘴角的笑容都拍得清清楚楚。
是冰然的人找到这里了,他们连她在桂花镇的痕迹都没放过。
“姑娘,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老板娘走过来,递给他一张纸巾,语气里带着担忧,“那人看着不好惹,你要是有难处,要不…… 报警吧?警察总能帮你想想办法。”
木舒摇了摇头,嘴唇咬得发白,都快渗出血来 —— 她不敢报警。
她太了解冰然了,他那么骄傲,那么喜欢掌控一切,要是警察找到他,他一定会用孤儿院的事威胁她,会断了嬷嬷和孩子们的生活费,会让他们再次陷入无家可归的困境。
她不能连累他们,只能逃,像之前无数次一样,逃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逃到一个没有他的世界。
下班后,她没敢回出租屋,而是绕着小城的街道走了一圈又一圈。
雨丝打湿了她的头发,贴在脸颊上,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
她走过高耸的榕树,走过卖米粉的小摊,走过邮局门口的邮筒 —— 上次给孤儿院寄包裹,就是在这里填的地址。
首到天色完全暗下来,街灯亮起,昏黄的灯光透过雨雾,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影,她才敢朝着城郊的方向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晚就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离开青溪,去一个更远、更偏僻的地方,比如边境的小镇,那里没有人认识她,也没有人能找到她,她可以重新开始,哪怕每天只吃馒头咸菜,也比活在恐惧里好。
可她刚走到城郊的十字路口,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急促的脚步声 —— 不是路人的悠闲踱步,不是商贩的推车声,是带着目的性的、快速的追赶声,皮鞋踩在积水的路面上,发出 “啪嗒啪嗒” 的声响,越来越近。
她猛地回头,雨雾里,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正朝着她的方向跑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照片,正是她的照片,被塑料封皮包着,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木舒小姐,冰总请您回去!”
男人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像一把冰冷的刀,在雨夜里格外刺耳,“您别跑了,冰总说了,只要您回去,之前的事都可以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
木舒的大脑 “嗡” 的一声,所有的理智都被恐惧吞噬。
她太清楚 “既往不咎” 是什么意思了,是回到那个江景公寓,继续做他的工具,继续忍受他的冷漠,继续看着他带着别的女人的香水味回家。
她转身就跑,伞从手里滑落,掉在地上,被风吹得翻卷起来,像一只折断翅膀的蝴蝶,在雨里无助地打转。
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睫毛上挂着水珠,让她看不清前方的路。
她只能凭着记忆朝着城郊的小路跑 —— 那里没有路灯,只有偶尔驶过的货车,或许能让她甩开追赶,或许能让货车的轰鸣声掩盖她的脚步声。
“别跑!木舒小姐!”
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要贴在她的身后,她甚至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和冰然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跑得更快了,脚下的帆布鞋踩在积水的路面上,鞋底打滑,好几次差点摔倒,脚踝传来一阵刺痛,像是扭到了。
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震得耳膜发疼,喉咙里满是铁锈味,像要咳出血来。
她不敢回头,不敢停下,只能不停地跑,跑向那片没有灯光的黑暗里,跑向她以为的 “安全”,跑向她仅存的希望。
就在她冲进小路的瞬间,一辆大货车的远光灯突然亮起,刺眼的白光像一把锋利的刀,劈开了雨雾,也劈开了她最后的希望。
货车的鸣笛声尖锐得像尖叫,“嘀 —— 嘀 ——” 的声音在雨夜里回荡,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吱 ——” 的一声,带着刺耳的火花,在雨夜里格外清晰,像死神的召唤。
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想躲开,却因为跑得太急,身体失去了平衡,像一片落叶一样,朝着路面摔去。
就在这时,身后的男人也追了上来,伸手想抓住她的胳膊,指尖只碰到了她帆布包的带子,“哗啦” 一声,包带断了,里面的蓝色日记本掉在地上,被雨水浸湿,封面的毛边吸满了水,像在无声地哭泣。
“砰 ——”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像重物砸在棉花上,却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木舒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像一片羽毛一样飞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在路面的石子上,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像有无数根针在扎她的神经,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只有白光在脑海里闪烁,像要把她吞噬。
雨还在下,打在她的脸上,冰凉的,带着一丝咸涩的味道。
她能听见货车司机惊慌的叫喊声:“撞人了!快报警!快叫救护车!”
能听见那个男人慌乱的脚步声,他蹲在她身边,声音带着颤抖:“木舒小姐!您怎么样?您别吓我!”
还能听见自己微弱的呼吸声,像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胸口传来一阵闷疼,每呼吸一次,都像有一把刀在割她的肺。
她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皮重得像灌了铅。
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小宇画的太阳公公,红色的颜料涂得不均匀,却很温暖;是嬷嬷织的灰色围巾,绒毛软软的,裹在脖子上很暖;还有冰然那双冰冷的眼睛,永远带着掌控欲、永远没有温度,像一口深井,把她拖进无尽的黑暗里。
“别…… 找到我……”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喃喃地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一丝解脱,也带着一丝绝望,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头歪在一边,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像在为她流泪。
雨雾里,男人蹲在她身边,看着她头上不断涌出的血,暗红色的血混着雨水流在路面上,染红了一片积水,像一朵绝望的花,在雨夜里慢慢绽放。
他拿出手机,手不停地发抖,连拨号都按错了好几次,终于拨通了冰然的电话,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像要哭出来:“冰总…… 出事了…… 木舒小姐…… 她…… 她被车撞了…… 流了好多血……”
电话那头的冰然,正在江景公寓里翻看木舒留下的一切。
公寓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坐在沙发上,指尖还停留在 木舒的工作照上,照片的边角页己经被他翻得发软,上面还留着木舒淡淡的指纹。
听到 “被车撞了” 西个字时,他手里的资料 “啪” 的一声掉在地上,封面的毛边被窗外飘进来的雨水打湿,墨水晕开,像在无声地哭泣。
“在哪?”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带着一丝他从未有过的颤抖,连牙齿都在打颤,“快说,她在哪?在哪个医院?”
“在青溪市城郊的青溪路…… 救护车己经来了…… 冰总,您快来吧…… 她好像…… 好像快不行了……”
冰然挂了电话,抓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就往外跑,连鞋都没换,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脚底沾着灰尘和雨水,却感觉不到疼。
他冲出公寓,“砰” 地一声关上大门,冲进雨里,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贴在身上,像无数根针在扎他的皮肤。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恐慌,只知道 —— 他不能让木舒死,不能让那个总是顺从、总是委屈、却又总是决绝的影子,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他不能接受,自己最后留给她的,只有恐惧和伤害;他不能接受,那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温暖,再也没有机会去回应。
雨更大了,像瓢泼一样砸在他的脸上,冰冷的,却浇不灭他心里的恐慌。
他坐在车里,司机把油门踩到底,车子在雨夜里飞驰,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像他曾经忽略的那些细节:木舒煮的红烧肉、她叠的衣服、她写的日记、她眼里的委屈……
这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东西,此刻却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疼得他喘不过气,眼泪混着雨水,无声地掉下来。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木舒的 “执念”,或许早就不是掌控欲了。
是习惯了她的存在,是想念她煮的醒酒汤,是怀念她在沙发上写日记的样子,是在她离开后,才发现自己的世界早就离不开她。
只是这份迟来的意识,来得太残忍,太沉重,沉重到需要用一场车祸,用木舒的生命,来让他看清。
救护车的鸣笛声在雨夜里回荡,像一首绝望的歌,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冰然坐在车里,看着前方闪烁的红灯,心里第一次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 —— 他怕,怕自己再也见不到木舒,怕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对她说一句迟来的 “对不起”;怕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告诉她,他其实早就习惯了她的存在,早就不想让她离开了。
而此刻,在医院的急救室里,红灯亮着,像一只冰冷的眼睛,冷冷地看着这场由偏执酿成的悲剧。
木舒躺在手术台上,身上盖着白色的布,只有露在外面的手,还保持着微微蜷缩的姿势,像在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住 —— 没抓住她想要的自由,没抓住她想要的温暖,也没抓住那个迟来的、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道歉。
雨还在下,似乎要把这座小城的所有悲伤,都冲刷干净,却怎么也冲不掉,冰然心里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疤;怎么也冲不掉,这场由掌控欲和偏执,酿成的、再也无法挽回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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