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的山道，总是带着一股洗不去的清冷，连带着吹过石阶的风都似乎比山外寒上几分。云舒裹了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道袍，加快了回住处的脚步。第十次年度回山报备，依旧是无妖无鬼可交的空白记录，执事堂弟子那声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人听见的“未捕获”，连同那些或讥诮或漠然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虽不致命，却烦人得紧。
他现在只想赶紧躲回自己那偏僻的小院，关起门来，或许还能掏出怀里那仅剩的、捂得微温的烤兔腿，安慰一下自己奔波一年又颗粒无收的肠胃。想到那兔腿，他下意识地咂咂嘴，火候是他精心控制的，香料也撒得恰到好处，虽是凡俗之物，但滋味……
思绪被前方一阵喧哗打断。
拐过廊角，只见几个穿着明显比他光鲜的弟子正围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那是苏砚，云舒有点印象，似乎是宗门里某个不能提的禁忌留下的孩子。
“野种！滚出青云宗！”
“废物东西，也配吃宗门饭食？”
“玷污门庭！”
污言秽语夹杂着推搡踢打。一个弟子猛地一挥手，将苏砚紧紧护在怀里的粗陶饭碗打翻在地，“啪嚓”一声，简单的饭食混着陶片溅得西处都是。
苏砚瘦弱的身子缩了缩，没哭也没求饶，只是低着头，默默看着地上狼藉的饭菜，手指紧紧攥着破旧的衣角。
云舒脚步一顿，眉头拧起。他心里莫名地窜起一股火气，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但他立刻压下了这股冲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在宗门本就处境尴尬，十年无所成，师傅三长老又是个不管事的性子，惹麻烦上身实属不智。
他低下头，打算装作没看见，从旁边绕过去。
可惜，麻烦总会自己找上门。
那群弟子中领头那个，似乎是二长老一系的赵博远，眼尖看到了他，立刻拔高了声音，带着十足的嘲弄：“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十年抓不到一只鬼的云舒师兄吗？怎么，搁这儿看热闹呢？还是想学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
他故意顿了顿，引来同伴一阵哄笑，才继续道：“啧啧，你们三长老一脉，是不是就专出这种‘人才’？修行不行，管闲事倒挺积极？”
云舒停下脚步，袖中的手微微握紧。这话连他带他师傅一起骂了进去。纳灵五层的修为在体内微微流转，却又被他强行压下。动手？对方人多，修为也不比他弱多少，打了小的引来老的，更麻烦。
他目光扫过地上那片狼藉，看到苏砚那因为饥饿而微微颤抖的细小身影，又感受到赵博远等人那充满挑衅和不善的目光。他知道，如果自己此刻流露出半点同情，立刻就会被视为对苏砚的维护，接下来恐怕就不止是口舌之争了。
必须表态。
云舒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脸上己挤满了那种混不吝的讥诮表情，他几步走到苏砚面前，挡住了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
在赵博远等人看好戏的目光中，云舒做出了一个让苏砚猛地抬起头的动作——他猛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用油纸包着、还隐隐散发着肉香和香料气息的烤兔腿。
那是他给自己准备的晚饭，精心烤制，是他奔波一日后唯一的慰藉。
此刻，他却动作粗暴地撕开油纸，将那色泽焦黄、香气西溢的兔腿，毫不留情地扔到了苏砚面前的尘土里，甚至还用脚尖故意拨弄了一下，让兔肉沾上灰泥。
他声音刻意放大，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冷酷：“哼！小贱坯子，看什么看？只配吃这种喂狗的东西！别在这儿碍眼，污了师兄们的地方！”
内心却在疯狂滴血：……我的午饭！我烤了半个时辰的兔腿！慢火煨透，加了茴香和百里香的！这帮杀才…逼小爷我糟蹋粮食…嗯？这孩子抬头这眼神…怎么那么像师姐小时候……罪过罪过…
这番表演显然达到了效果。
赵博远等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加畅快和满意的大笑。
“哈哈哈！说得好！云舒师兄果然‘明事理’！”
“贱种就只配吃这种垃圾！”
“走了走了，真是晦气！”
他们觉得云舒无比“识相”，用这种羞辱的方式站到了他们一边，又肆意嘲笑了苏砚几句，这才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云舒不敢低头去看苏砚的表情，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那沾满尘土的兔腿。他像是躲避什么瘟疫一样，猛地转身，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现场，只觉得胸口堵得慌，那兔腿的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和苦涩。
他损失了一顿精心准备的晚餐，或许，还损失了点什么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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