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的喜庆底下，那点儿硌人的沙子并没被完全冲走。
赵干事那伙子人，虽说暂时消停了，但那眼神儿偶尔撞上，还是跟阴天里的湿柴火似的，只冒烟不起火，可那股子憋闷味儿散不了。尤其是看着沈牧之不仅屁事没有，还因为修好了机器更受重视，他媳妇的肚子也一天天鼓起来，那心里头的酸水儿都快酿成老陈醋了。
厂里关于那精密部件来历的嘀咕，也没彻底消音。太巧了，巧得跟戏文里写的似的。可眼下沈工风头正劲，家里又双喜临门，谁也不会没眼力见儿地这时候跳出来找不自在。但那点儿疑影，就像墙角没扫干净的灰，风一吹，说不定就又扬起来了。
沈牧之心里头门儿清。这事儿不算完。那根小刺只是暂时没扎着肉，可还留在鞋垫里呢。他得更稳当，更小心，同时，也得让自己变成那跺跺脚车间都得晃三晃的人物，让人不敢轻易来拔刺。
他把自己个儿焊在了工作上。那台宝贝机床伺候得比祖宗还周到，他还带着技术科那帮小子，专啃那些没人乐意碰的硬骨头——都是些费劲巴拉还不一定出成绩的老大难问题。他把这次修进口机床的窍门和经验，掰开了揉碎了，写成一本厚厚的册子，里头连哪个螺丝该拧几圈力都标得清清楚楚，发给全厂的技术员学。
这一下可炸了锅了！老师傅们竖大拇指：“沈工这人，实在！不藏私！”小年轻们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以前好些摸不着门道的故障，照着册子愣能给整明白喽！厂里设备的毛病眼瞅着少了一多半，干活效率蹭蹭往上涨。
他还偷偷琢磨小婉“捡”来那部件的巧妙劲儿（虽然他死活想不通那流畅的线条和材质是咋回事），试着给厂里几台老掉牙的设备动了动“小手术”，稍微改了改进料口的角度，或者加固了几个容易松动的连接处。嘿！邪门了，设备干活儿愣是顺溜了不少，出的废品也少了！
这一下，沈牧之在车间工人心里的地位，那真是稳如泰山了。技术硬，能解决问题，还乐意教人，这样的工程师，谁不服气？这就是实打实的、谁也撬不动的“硬牌子”！
厂领导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好几次在全厂大会上拍着桌子表扬：“沈牧之同志，是真正把技术和生产结合起来的模范！是我们工人阶级自己培养出来的专家！” 这“专家”的名头，沉甸甸的，在一定程度上成了沈牧之的金钟罩。
在外头是稳扎稳打的沈工，回了家，就是细心周到的沈丈夫。他对小婉的照顾那叫一个无微不至，但同时，也开始了一种更隐形的“安全教育”。
晚上，哄睡了念平，他会拉着小婉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用最简单的话，一遍遍慢慢说： “小碗，外头，还有人，看咱们不顺眼。” 小婉往他怀里缩缩，眼神依赖：“不怕，牧之在。” “嗯，不怕。但小碗要记住，”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那里有他们未来的希望，“不能再‘捡’东西了。尤其是，亮晶晶的，或者…很特别的东西。” 小婉眨巴着大眼睛，似乎努力理解：“牧之给的…才能要？” “对！小碗真聪明！”沈牧之奖励地亲亲她的额头，“只有牧之给的，才能要。地上的，别人给的，再好看都不能捡，不能要。记住了吗？” “记住了！”小婉用力点头，表情认真得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地上的脏，不要！别人的，不要！牧之给的，最好！” 沈牧之把她搂紧了些。他不需要她完全理解背后的风浪，只希望在她纯粹的世界里，筑起一道最坚固的篱笆——只认他。
他还不动声色地开始“整理”小婉的那些“宝贝”。之前捡回来的有些东西，看着太扎眼，或者容易让人联想，他就趁着小婉睡着，悄悄处理掉。剩下的，要么是彻底不起眼的碎料破布，要么就被他巧手改造，变成了家里的日常物件——一个锈蚀的铜铃铛被他擦亮了挂在门口当风铃，几块颜色不一样的碎瓷片被他嵌在木框里，成了个独特的杯垫。
这么一倒饬，就算再有人伸头来看，也只能看到一堆充满了“生活气息”和“劳动人民智慧”的废旧利用，跟“资产阶级趣味”半毛钱关系都扯不上。
陈小婉对沈牧之的“改造”工程显得毫无意见，甚至有时候看到熟悉的东西变了样，还会拍着手傻乐：“牧之…厉害…好看…”
她变得越来越黏沈牧之，那眼神里的信任和全身心的依赖，浓得化不开。这种毫无保留的托付，让沈牧之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但那守护的决心也前所未有的坚定。他守护的不再只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妻子，而是一个完整的、温暖的、充满希望的家。
一天晚上，念平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吭哧吭哧跑到大床边，仰着小脸，特别严肃地说：“爸爸，妈妈，我保护你们。”
沈牧之和陈小婉都愣了一下。
沈牧之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把儿子抱上床，搂在怀里：“念平怎么保护爸爸妈妈呀？” 念平挥舞着小拳头，一脸认真：“我快点长大！长高高！有劲！坏蛋来了，我拿棍子打他！”小家伙还记得上次有人让妈妈害怕了。 陈小婉也伸出手，温柔地摸摸儿子的头：“念平乖…保护弟弟妹妹…”她拉着念平的小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沈牧之看着妻子和儿子，只觉得浑身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外面的世界或许仍有风雨，但他的小家，在这风雨中彼此依靠，反而筑起了更厚实、更温暖的围墙。
他低头，用额头顶着念平的额头，笑着说：“好，那念平快点长大，长得比爸爸还高，保护爸爸妈妈，保护弟弟妹妹。现在嘛，先让爸爸保护你们，好不好？”
“好！”念平响亮地回答，钻进爸爸妈妈中间，安全感十足。
沈牧之抬眼望向窗外，夜色正浓。
但屋内的灯光，温暖而明亮，足以驱散任何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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