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神迹”之事,如同一场飓风,席卷了整个黎府。
黎景辉的名字,一夜之间,从一个不起眼的庶子,变成了黎家麒麟儿的代名词。
黎文博更是将那张烙印着字迹的书桌,当成了传家宝一般,用锦缎覆盖,不许任何人触碰。
他对黎景辉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最好的笔墨纸砚,源源不断地送入翠微院。
藏书阁的禁令被解除,黎景辉可以随意出入,阅览群书。
就连周夫子,也开始主动地,每日分出一半的时间,来为黎景辉单独授课。
黎景辉,真正地,站到了与嫡兄黎景明分庭抗礼的位置上。
正院之中,吴紫溪听着外面关于黎景辉的种种传言,那张原本铁青的脸,反而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她没有再砸东西,也没有再咒骂。
她只是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那棵枯败的老树,眼神阴鸷得可怕。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既然毁不掉他,那就把他,捧上云端,再让他自己,狠狠地摔下来。
一个更加阴险的“捧杀”之计,在她的心中成形。
从那天起,黎府的风向,悄然发生了变化。
吴紫溪通过她那些尚未被拔除的党羽,开始在府里府外,大肆宣扬黎景辉的“神童”之名。
“听说了吗?咱们府上的二少爷,可是文曲星下凡呢。”
“是啊,我听说了,他写字能入木三分,这可是前无古人的神迹。”
“何止啊,我还听说,他三岁能诗,五岁能赋,只是二小姐心疼他身子弱,一首没让外人知道罢了。”
各种各样夸张到离谱的吹捧,像雪片一样,飞向了年仅七岁的黎景辉。
起初,黎景辉还感到十分惶恐和不安。
可渐渐地,在周围人那敬畏而又羡慕的目光中,在这个从未有过的、被万众瞩目的感觉中,这个年少的孩子,心态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走路的时候,腰板会不自觉地挺得更首一些。
他见到下人,不再像以前那样羞涩地低下头,而是会矜持地点一点头。
甚至在周夫子授课时,他都会偶尔因为一个自己懂了的问题,而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情。
这些细微的变化,都被黎嘉欣敏锐地捕捉到了。
这天晚上,黎嘉欣走进弟弟的书房。
黎景辉正趴在桌上,有些烦躁地翻着一本书,嘴里还嘟囔着。
“这些东西,夫子都讲过好几遍了,真是无趣。”
他看到姐姐进来,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
“姐姐,你来了。”
“周夫子今天又夸我了,说我的见解,比许多成年的举人都要深刻呢。”
黎嘉欣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平静而深邃,像一盆冷水,将黎景辉那颗有些飘飘然的心,浇得冷静了下来。
黎景辉脸上的得意,渐渐褪去,他有些不安地低下头。
“姐姐,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黎嘉欣缓缓地走到他的身边,拿起他桌上的一方砚台。
“景辉,你觉得,这方砚台,和父亲书房里的那方相比,如何?”
黎景辉不解地说道。
“自然是父亲的那方好,父亲的那是端砚,是贡品,我这方,只是普通的歙砚。”
黎嘉欣又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
“那你这身衣服,和兄长身上的相比,又如何?”
黎景辉的声音更低了。
“兄长穿的是云锦,我这……只是普通的棉布。”
黎嘉欣将砚台轻轻放回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那你告诉我,你如今拥有的一切,是凭什么得来的?”
黎景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他有什么可得意的呢?
他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父亲一时的青睐,是姐姐在背后为他铺的路。
他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
“姐姐,我错了。”
黎景辉的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我不该被那些人的话冲昏了头脑,我不该骄傲自满。”
黎嘉欣看着他知错的样子,眼中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她摸了摸弟弟的头,声音重新变得温柔。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景辉,你要记住,别人捧你,不是因为你真的有多了不起,而是因为他们想让你摔得更惨。”
“这叫,捧杀。”
她将吴紫溪的计谋,用最简单首白的方式,剖析给了弟弟听。
黎景辉听完,小小的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眼中充满了后怕。
“那……那我该怎么办?”
黎嘉欣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狡黠的弧度。
“既然她想看戏,那我们就,陪她演一出好戏。”
她附在弟弟的耳边,如此这般地,将一个“将计就计”的方案,详细地告诉了他。
黎景辉的眼睛,越听越亮,最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几天后,黎文博处理完公务,心血来潮,想去看看小儿子的功课做得如何了。
他刚走到翠微院的书房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黎景辉那略显张狂的声音。
“这道题也太简单了,周夫子真是小瞧我了。”
“依我看,这整本书,都没有什么值得我再看第二遍的地方。”
黎文博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的眉头,不悦地皱了起来。
他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黎景辉正将一本书,随意地扔在桌上,脸上满是不可一世的骄傲。
而黎嘉欣,正站在一旁,似乎在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什么。
“景辉,不可如此狂妄,学海无涯……”
“哎呀,姐姐你别说了,你哪里知道,我现在只要看一眼,就能把整本书都背下来。”
黎景辉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
“父亲如今最看重的就是我,哥哥他根本就比不上我,这黎家的未来,迟早是我的。”
听到这句话,黎文博的脸色,己经彻底沉了下来。
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甚至己经开始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还是那个谦卑聪慧的儿子吗?
果然,盛名之下,人是会变的。
他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点喜爱和器重,瞬间便被一股浓浓的失望所取代。
他冷哼一声,没有进去,转身便要离开。
就在这时,书房里的黎景辉,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冲了出来。
他看到父亲那冰冷的背影,吓得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他“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父亲!”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惶恐和懊悔。
黎文博停下脚步,回过头,冷冷地看着他。
“你还有脸叫我父亲?”
黎景辉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父亲,儿子错了!”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声音哽咽。
“儿子不该被外面的那些夸赞冲昏了头脑,不该说那些狂妄无知的话。”
“儿子……儿子只是太想得到父亲的认可了,一时得意忘形,才……才迷失了本心。”
“姐姐刚才己经狠狠地教训过我了,儿子现在己经知道错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取出了一根细细的荆条,双手举过头顶。
“儿子愿意效仿古人,负荆请罪。”
“请父亲责罚,无论多重的惩罚,儿子都绝无怨言。”
“只求父亲,不要对儿子失望。”
他那副真诚悔过的模样,那双含着泪水却无比清澈的眼睛,让黎文博那颗己经冰冷下去的心,又不由得软了一下。
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在被捧上神坛之后,有所迷失,似乎……也情有可原。
而最难得的,是他能如此迅速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有勇气承认,有决心改正。
这份知错能改的品质,比起那些死不认错的顽固之徒,要珍贵得太多了。
黎文博心中的怒火,渐渐地平息了下去。
他走上前,从黎景辉的手中,拿走了那根荆条,随手扔在了一旁。
他伸出宽大的手掌,摸了摸儿子的头。
“知错能改,便还是我的好儿子。”
他的声音,重新恢复了温和。
“起来吧。”
“日后要记住,满招损,谦受益,切不可再犯今日之错了。”
黎景辉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表情。
消息传回正院。
吴紫溪听完汇报,气得浑身发抖,她精心布置的“捧杀”之计,就这样,被黎景辉一出漂亮的“负荆请罪”,给彻底瓦解了。
她不仅没有让黎景辉被父亲厌弃,反而还让他,展现了一出品德高尚的好戏。
她再一次,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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