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风煞谷内，时间仿佛被那惊天一戟劈得凝固了。
煞风依旧呜咽，卷动着方才那小鬼吏崩散后残留的点点黑色魂烬，如同为他的彻底湮灭跳着一曲无声的死亡之舞。
几个鬼兵僵在原地，魂体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几乎要维持不住人形。恐惧，最纯粹、最原始的恐惧，像冰冷的毒液灌满了他们虚无的魂核。那缺耳朵鬼兵甚至试图去捡掉在地上的鬼头刀，但手指颤抖得如同抽搐，根本握不住刀柄。
萧尘甩戟的动作轻松写意，但那双幽芒闪烁的眸子扫过来时，带来的压力却重如山岳。他嘴角那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笑意，彻底击垮了鬼兵们最后一丝侥幸。
“上仙饶命！上仙饶命啊！”年纪最大的老李头最先反应过来，“噗通”一声就跪下了，魂体磕在粗糙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脑袋磕得如同捣蒜，“小的们只是奉命行事，在此看守的杂役鬼兵，从不敢做伤天害理之事啊！一切都是那钱录事…对，就是刚才那姓钱的贪鬼！都是他主使！上仙明鉴！明鉴啊！”
他这一跪一喊，如同打开了某个开关。
缺耳朵鬼兵和吓瘫了的王麻子也猛地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匍匐在地，磕头如仪，声音带着哭腔和剧烈的颤抖：
“饶命！大人饶命！”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就是看门的！求大人放过我们这些蝼蚁吧！”
“那钱录事克扣魂饷，虐待我等，死得好！死得好啊！谢上仙为我们除此大害！”王麻子甚至开始语无伦次地表忠心，试图将功赎罪。
萧尘冷漠地看着他们表演，心中毫无波澜。地府五百年，这种为了活命毫无底线、攀咬他人的戏码他见得太多。这些底层鬼兵或许确实是被压迫者，但也绝非良善。能进入这黄泉走私队伍的，手上多少都沾着不干净的东西。
他需要信息，也需要人手——哪怕是临时的、需要狠狠敲打的炮灰。
“闭嘴。”萧尘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所有嘈杂的求饶声。
鬼兵们立刻噤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能用极度恐惧和哀求的眼神望着他。
萧尘踱步上前，镇狱戟残片拖在地上，与岩石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每一步都像踩在鬼兵们脆弱的心脏上。他走到那堆贴着“忘忧”符箓的黑箱子前，用戟尖轻轻挑开一个箱盖。
浓郁了许多的甜腥草药味扑面而来，里面是码放整齐的、干枯的暗紫色草叶，叶片蜷曲，隐隐透着一种不祥的幽光。只是闻着这味道，就让人心神微微荡漾，产生一种忘却烦恼、沉溺虚幻的慵懒感。
“忘忧草…”萧尘眼神更冷。就是这些东西，流毒无穷。
他收回戟尖，目光落回跪在地上的三个鬼兵身上。
“你们，谁来说说。”萧尘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力，“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属于哪一方势力？这‘忘忧草’最终运往何处？刚才那姓钱的，上面又是谁？说得好，或许能多活一会儿。”
三个鬼兵互相看了一眼，最后目光都集中到老李头身上。他资历最老，知道得也最多。
老李头魂体又是一颤，不敢隐瞒，连忙磕头道：“回…回上仙！此地是‘黄泉走私队’第西转运点，代号‘幽风煞谷’。我们…我们名义上隶属酆都城‘巡防司’外围编制，但实际上…是…是替一位大人物做事的…”
“哪位大人物？”萧尘追问。
“小的…小的实在不知啊！”老李头哭丧着脸，“钱录事偶尔醉酒后会吹嘘，说上面是酆都城了不得的大人物，手眼通天，连…连十殿阎罗的规矩都能钻空子…但具体是谁，他也不敢提，只让我们称呼‘上面’。”
萧尘眯起眼，阴瞳仔细分辨着老李头魂力的波动，确认他确实不知情。看来保密工作做得极好，层层隔离。
“继续说。”
“是是是！”老李头如蒙大赦，赶紧倒豆子般说道，“这忘忧草，是孟婆庄严格管控的物资，据说…是熬制孟婆汤的辅料之一，但若是未经处理首接使用，或是搭配其他邪药，能乱魂智，造极乐幻境，成瘾性极强…在人间和一些…一些特殊的鬼域黑市，价比魂玉！”
“这些箱子，每隔一段时间会由专门的‘运输队’从秘密渠道运来，我们只负责在此看守、清点、暂时储存。之后，会由钱录事联系…联系‘灰线’的人来取走。具体运往哪里，小的真不知道，只听钱录事提过一嘴，说什么‘孽海’、‘无面城’之类的…听着就吓人…”
孽海？无面城？萧尘记下这两个名字。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善地。
“灰线？”萧尘捕捉到另一个词。
“是…是一个代号。负责来取货的人很神秘，每次都穿着灰袍，看不清面目，气息也很古怪，冷冰冰的，不像活人也不像普通鬼魂…钱录事对他们都客客气气，甚至有点害怕。”老李头回忆着，脸上露出畏惧。
萧尘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些信息。一条由酆都城大人物操控，经由孟婆庄内鬼泄露原料，通过“灰线”运输，可能通往“孽海”、“无面城”乃至人间黑市的庞大走私链条…这水，比他想得更深。
他的目光转向地上那枚散发着微弱幽光的玉简。这是那小鬼吏钱录事死后留下的东西。
他弯腰捡起。玉触手冰凉，上面残留的魂力印记因为主人的死亡正在快速消散。萧尘运转阴阳混元道体，一丝极细微的阴阳二气探入其中，轻易地冲散了最后那点阻碍。
神识沉入玉简。
里面果然是账目。详细记录着近期一批批“忘忧草”的入库时间、数量，以及对应的“提取码”和“交接印记”。时间跨度长达数十年，数量庞大得令人咋舌。
但很快，萧尘发现了异常。在最新的几条记录之后，玉简深处，还隐藏着一道极其隐晦的加密印记！这印记的手法，远比记录账目的禁制高明得多，带着一种阴冷、诡谲的气息，若非他灵觉敏锐且拥有阴瞳，几乎无法察觉。
“有点意思…”萧尘集中精神，阴阳二气缓缓包裹住那加密印记。这印记极为复杂，强行冲击很可能导致内容自毁。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如同用最精细的工具拨弄一把无形的锁。
时间一点点过去，跪在地上的三个鬼兵度秒如年，看着萧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持玉简，面色冷峻，他们内心的恐惧有增无减。
终于，“咔”一声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灵魂层面的轻响，那道加密印记被阴阳二气巧妙地中和、瓦解。
一段新的信息涌入萧尘脑海。
这不是账目，而是一条指令！一条用密文书写，刚刚接收不久，尚未被钱录事阅读或执行的指令！
指令的内容让萧尘瞳孔骤然收缩：
“……‘种子’己确认于合欢宗地火脉异动中逃脱，疑似身负重伤。判官笔波动最后一次捕捉其痕迹指向幽风煞谷方向。令：钱录事即刻起，暂停一切转运活动，彻底封闭煞谷，严加戒备。若发现疑似‘种子’之重伤陌生魂体或修士，不惜一切代价擒拿！若遇抵抗，可格杀勿论，但需保留其核心魂源或肉身精魄，上缴查验。‘清道夫’己在路上，预计一炷香后抵达你处接手后续。此令，优先于一切旧务！”
指令的落款，是一个模糊的、不断变幻的黑色火焰图腾，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严和压迫感。
萧尘的心猛地一沉。
“种子”？这是在指他？合欢宗地火脉异动…是他筑基和逃跑的那次？判官笔…是地府用来追踪重要目标的法宝吗？他们竟然这么快就锁定了他大致的逃亡方向！
更可怕的是，“清道夫”己经在路上！一炷香的时间！
这意味着，他刚刚杀掉的这个钱录事，还没来得及收到并执行这条指令。否则，他进来时遭遇的绝不会是几个懒散的鬼兵和一个埋头对账的录事，而可能是一个严阵以待的陷阱！
危机骤然升级！
他原本只是想悄悄潜入，探查情报，收点利息。没想到误打误撞，撞进了对方刚刚张开的罗网边缘！而且，来的将是专业处理这种脏活的“清道夫”！其实力，绝对远非钱录事和这几个杂鱼鬼兵可比！
必须立刻离开！
萧尘猛地睁开眼，眼中寒光爆射。目光扫过地上那三滩几乎要吓散的烂泥。
杀了灭口？最简单，但浪费。而且，刚才破解密令时，他感应到这玉简似乎还有远程通讯的功能，只是被单向关闭了，或许“清道夫”快到时才会激活？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瞬间在他心中成型。
他看向三个鬼兵，声音冰冷急促：“你们想活？”
三个鬼兵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点头。
“听着，‘清道夫’马上就到。你们如果想活，就按我说的做。”萧尘语速极快，“把这里恢复原样，就当钱录事突然接到紧急命令，暂时离开了一下。你们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老李头，你暂时负责这里。”
老李头一愣，随即猛地点头：“是是是！小的明白！明白！”
“你，”萧尘指向缺耳朵鬼兵，“去谷口放哨，看到任何可疑人影或动静，立刻发信号…就用你们平时警戒的方式！”
缺耳朵鬼兵连滚爬起：“遵命！上仙！”
“你，”萧尘最后看向吓尿了的王麻子，“把这些箱子，搬到那边那个最隐蔽的角落去，做出正在正常清点搬运的样子！”
王麻子也赶紧爬起来，手脚并用去搬箱子。
萧尘自己则快速走到钱录事被劈散的地方，镇狱戟残片一扫，将地上残留的魂力气息和魂烬彻底搅乱、湮灭，不留一丝痕迹。同时，他全力运转阴阳混元道体，模拟出钱录事那虚浮油腻的魂力气息，虽然无法完全一样，但在煞风干扰下，短时间内应该能蒙混过关。
他必须赌一把！赌那个“清道夫”并不熟悉钱录事的具体气息，赌他会先凭玉简和现场情况做判断！赌自己能争取到哪怕几个呼吸的先机！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煞风，将那枚变得滚烫的玉简握在手中，身体再次融入巨岩的阴影之下，阴瞳死死盯住谷口方向。
体内的暗伤和火毒因为刚才的爆发和紧张再次隐隐作痛，但他强行压下。镇狱戟残片微微震颤，传来一丝丝渴望杀戮的兴奋嗡鸣。
一炷香的时间，转瞬即至。
黄泉道上立新坟，但这第二座坟，埋的会是谁？
幽风煞谷的呜咽风声，似乎变得更加凄厉和急促起来。
……
……
……
酆都城，白骨车辇内。
珠帘后的存在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掠过。
“嗯？”冰冷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疑惑，“…幽风煞谷的钱录事，魂印…刚刚消散了？这么巧…”
下方的魇马魂体一颤：“大人，是否需要…”
“不必。”车内的声音打断它，恢复了绝对的冷漠，“‘清道夫’己出发。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处理干净。继续你手中的事，赵家的‘魂玉髓’，不容有失。”
“是！”魇马深深低下头。
……
……
……
合欢宗，幽兰小筑。
柳媚儿从浴桶中站起，水珠顺着她光滑的肌肤滚落。她左胸那点灼热感忽然毫无征兆地跳动了一下，变得有些滚烫，甚至带着一丝…心悸？
她捂住胸口，微微蹙起秀眉，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心中没来由地泛起一阵不安。
“那小冤家…到底惹了什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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