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月堂”的匾额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药香氤氲，将前两日“济仁堂”闹事带来的些许阴霾驱散了几分。慕容昭正低头，用一把小巧的银秤仔细称量着刚从空间“百草园”里新采的“凝露草”——这草叶尖缀着露珠般的透明晶体，碾碎入药有极好的安神之效。她动作娴熟，指尖沾着淡淡的草木清气。
“姑娘，这凝露草……可是长在极北寒潭边的？”一个温润清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突兀地在柜台前响起。
慕容昭指尖一顿。这声音……带着某种久远模糊的熟悉感，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她下意识地抬头。
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身形颀长，气质温雅，像一竿雨后新竹。他背着个半旧的药箱，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旅途的倦色，但那双眼睛却清亮有神，此刻正一瞬不瞬地落在慕容昭脸上，带着审视，更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疑。
慕容昭看清他面容的刹那，呼吸猛地一窒。
是他！
那张脸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轮廓更加分明，下颌线清晰利落，唯有那双温润含笑的眼眸，依稀还是旧时模样。只是此刻，那笑意被浓浓的困惑取代。
林叙白！
那个在她最晦暗的侯府岁月里，唯一曾对她释放过善意的“小医师”。她记得他跟着他师父来给老夫人诊脉，会在没人注意时，偷偷塞给她一小包晒干的甜菊叶，教她辨认墙角不起眼的止血草，还笑着说：“小丫头，等你再大些，我教你认遍这世间的药草。”
那时，她缩在角落，怯生生地点头，心里像揣进了一小簇温暖的火苗。
十年了……他竟然还能认出她？或者说，他认出的，是这张脸？
慕容昭的心跳得有些快，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她放下银秤，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疏离的浅笑：“这位公子好眼力。凝露草确非凡品，小铺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一些。不知公子需要些什么？”
她声音平稳，带着药铺掌柜应有的客气。
林叙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向前走了两步，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鼻梁、唇瓣的弧度。那目光专注得近乎失礼，带着一种要将她灵魂都看透的锐利。
半晌，他眉头微蹙，眼底的困惑几乎要溢出来，用一种近乎喃喃自语的语调，带着十二分的疑惑，轻声问道：
“姑娘……可是整过容？”
慕容昭心头猛地一跳！整容？这个词……在这个时代，几乎是闻所未闻！他怎么会……
林叙白似乎并未察觉自己话语的惊世骇俗，他的视线牢牢锁住慕容昭的眼睛，那疑惑更深了：“我记得你从前……有双红眼睛。”
轰！
这句话，如同九天惊雷，毫无预兆地在慕容昭脑海中炸响！
红眼睛！
这三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她记忆深处最厚重、最尘封的那把锁！一股尖锐的刺痛毫无征兆地从太阳穴窜起，瞬间席卷了整个头颅！眼前的一切——药柜、草药、林叙白那张写满困惑的脸——都开始剧烈地晃动、扭曲！
“呃……”她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扶住额头，指尖冰凉。
与此同时，脑海中那个沉寂的系统，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急促而冰冷的提示音，红色的警告框疯狂闪烁：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精神共鸣！关键记忆节点触发！】
【关键人物身份确认：林叙白（云隐阁外围执事，代号“青囊”）！】
【检测到宿主精神波动异常！强烈建议开启“记忆回溯”功能！是否立刻开启？是/否】
红眼睛……红眼睛……
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在她脑中盘旋，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楚，撕扯着她试图遗忘的过去。她记得！她模模糊糊地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似乎有人……也曾用惊恐或厌恶的眼神看着她的眼睛……
“宿主！精神波动超出安全阈值！是否开启‘记忆回溯’稳定精神？倒计时：5…4…”系统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剧烈的头痛让慕容昭几乎站立不稳，她咬紧牙关，强忍着那股要将她意识撕碎的痛楚，在意识深处嘶吼：“开启！”
嗡——！
指令下达的瞬间，一股清凉如泉的能量猛地从腕间的青玉扳指中涌出，瞬间流遍西肢百骸，强行压下了那几乎失控的头痛。紧接着，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荡漾开来，然后彻底破碎、重组！
她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拽离了“昭月堂”，拽离了现实，坠入一片光怪陆离、碎片纷飞的记忆洪流之中！
记忆碎片一：侯府·海棠树下（约七岁）
阳光透过繁密的海棠花叶，洒下斑驳的光点。小小的慕容昭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裙子，蹲在树下，好奇地看着一只翅膀受伤的蝴蝶。她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想帮它。
“别动它！”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是嫡母身边的大丫鬟，叉着腰，满脸嫌恶，“脏死了！离远点！晦气！”
小慕容昭吓得一哆嗦，缩回手，怯怯地抬头。阳光正好落在她脸上，那双眼睛……清澈的瞳孔边缘，竟隐隐泛着一圈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绯红！
“呀！她的眼睛！”另一个小丫鬟指着她，惊叫起来，“红的！像兔子精！”
“胡说八道什么！”大丫鬟呵斥，但看向慕容昭的眼神也带上了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快滚回你该待的地方去！别在这儿碍眼！”
小慕容昭茫然又害怕，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感觉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她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圈淡淡的绯红，在泪光中似乎更明显了。
记忆碎片二：柴房·鞭痕（约十岁）
阴暗潮湿的柴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血腥味。慕容昭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里，小小的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背上新添的鞭痕火辣辣地疼，是嫡姐慕容瑶因为她“不小心”碰掉了她的珠花而打的。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月光漏进来，映出一个清瘦的少年身影。是林叙白。他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脸上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和一丝担忧。
“别怕，是我。”他压低声音，快步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借着月光，他看到了她背上渗血的鞭痕，眉头紧锁。他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布沾了清水，替她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
“忍着点。”他声音很轻，动作却异常熟练。清凉的药膏涂抹在伤口上，带来一阵刺痛后的舒缓。
慕容昭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这个唯一对她好的人。月光下，她眼中的那圈绯红因为泪水和疼痛，显得格外清晰，像两簇小小的火焰在瞳孔边缘燃烧。
林叙白对上她的目光，动作微微一顿。他看着她那双异于常人的红眼睛，眼神里没有惊恐，没有厌恶，只有一种深沉的……怜悯？还有一丝慕容昭当时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药瓶塞进她手里：“收好。每天擦一次。下次……躲着点她们。”
记忆碎片三：破败小院·母亲临终（约十二岁）
昏暗的油灯下，破败的床榻上，一个面容枯槁却依稀可见昔日清丽轮廓的妇人剧烈地咳嗽着，气息奄奄。这是慕容昭的母亲，柳氏。
小小的慕容昭跪在床边，紧紧握着母亲冰冷的手，眼泪无声地淌下。那双眼睛，因为极度的悲伤和恐惧，瞳孔边缘的绯红变得异常鲜艳，如同泣血。
柳氏艰难地抬起手，颤抖着抚上女儿的脸颊，目光落在她那双异色的眼睛上，充满了无尽的哀伤、不舍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决绝。
“昭儿……我的昭儿……”柳氏的声音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记住……你的眼睛……不是罪……是……是……”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她喘息着，眼中闪过一丝焦急，猛地抓住慕容昭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
“去找……云隐阁……”她用尽最后的气力，凑到慕容昭耳边，气音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虎符……去……南楚……找……”
话未说完，她的手颓然垂下，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
“娘——！”慕容昭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破败的小院。她扑在母亲尚有余温的身体上，小小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而剧烈颤抖。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她苍白的小脸，那双绯红的眼睛在泪光中，如同两枚浸血的琉璃，绝望而妖异。
记忆碎片西：侯府大火·奔逃（十二岁，母亲死后不久）
冲天的火光！浓烟滚滚！木头燃烧的噼啪声、房屋倒塌的轰隆声、惊慌失措的哭喊声、兵刃交击的铿锵声……交织成一曲地狱的悲鸣！
小小的慕容昭在混乱中奔逃，脸上沾满烟灰，那双绯红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惊惶与恐惧的光芒。她记得母亲临终的话，死死攥着怀里那枚冰冷的玄铁虎符。
“抓住那个红眼睛的小贱种！别让她跑了！”是嫡母尖利而充满恨意的声音，穿透嘈杂传来。
慕容昭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往人少的地方钻。她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一个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怀抱。
是林叙白！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成熟了许多，脸上带着凝重和焦急。他一把拉住她，将她护在身后，目光快速扫过她那双在火光下异常显眼的红眼睛，又看向她怀里死死护着的东西，眼神猛地一凝！
“跟我走！”他低喝一声，不由分说地拉着她，避开混乱的人群和追兵，七拐八绕地冲向侯府一处偏僻的角门。
“叙白哥哥……”慕容昭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
“别说话！低头！”林叙白将她往墙角一推，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几个提着刀、满脸凶煞的家丁从他们不远处跑过，嘴里还在喊着“红眼睛的丫头”。
首到追兵跑远，林叙白才松了口气，回头看向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慕容昭。他蹲下身，目光复杂地看着她那双即使在黑暗中也无法完全掩去异色的眼睛，又落在她紧握的、露出虎符一角的拳头上。
“听着，”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你的眼睛……还有你手里的东西，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忘掉侯府，忘掉这里的一切！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活下去！”
他用力握了一下她冰凉的小手，然后猛地将她推出角门外的黑暗小巷：“快走！”
慕容昭最后看到的，是林叙白站在火光与黑暗交界处，那双温润眼眸中深沉的忧虑和决绝。然后，角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那个吞噬了她母亲、也即将吞噬她童年的地狱。
记忆回溯结束！
如同溺水之人猛地浮出水面，慕容昭的意识被狠狠拽回现实！
她依旧站在“昭月堂”的柜台后，手指还无意识地按在额角。剧烈的头痛己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神过度消耗后的虚脱感，后背渗出一层冷汗，浸湿了内衫。
眼前，林叙白那张写满困惑的脸，与记忆中那个在火光下推开她的少年身影，缓缓重合。
十年光阴，物是人非。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拥有异色瞳眸的侯府庶女。他也不再是那个只能偷偷送药、在危急关头才能帮她一把的少年医师。
空气仿佛凝固了。药香依旧弥漫，但柜台内外，却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惊涛骇浪般的暗涌。
慕容昭缓缓放下扶着额头的手，指尖还有些微的颤抖。她抬起眼，那双曾经被视作“不祥”、被刻意遗忘的、瞳孔边缘曾泛着绯红的眼睛，此刻清澈如寒潭，深不见底，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强行压在了平静的水面之下。
她看着林叙白，看着这个一语道破她最大秘密的故人，看着他眼中尚未褪去的惊疑和探究。
然后，她轻轻地、缓缓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那笑容里，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没有秘密被揭穿的慌乱，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冷意。
“林……公子，”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落在玉盘上，“好久不见。”
她的目光，落在了林叙白下意识拢入袖中的右手——那袖口，隐约可见一点寒芒，是银针的尖端。
(http://www.220book.com/book/6F72/)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