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粘稠的沥青，包裹着三人。脚下湿滑的油污和不明沉积物发出令人作呕的“噗叽”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腐烂的内脏上。那汇聚成潮汐的呜咽声，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不再是单纯的绝望，更掺杂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饥饿感，仿佛无数张无形的嘴在黑暗中贪婪地开合，等待着新鲜的血肉与灵魂。
陆烬走在最前，脚步略显虚浮。怀表被他紧紧攥在手心，金属外壳滚烫得几乎灼伤皮肤，表壳上那道细微的裂痕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首刺他的太阳穴。信息过载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无数冰冷、混乱的碎片在他脑中尖啸、冲撞，试图撕裂他引以为傲的理性壁垒。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感知聚焦于怀表传来的、如同微弱心跳般的共鸣——那是对更深层污染源的感应，也是黑暗中唯一的灯塔。
楚月紧随其后，青铜短刀紧握在手，刀身上那些古老的纹路在绝对的黑暗中隐隐流动着微不可察的暗红色光泽，如同干涸的血迹被唤醒。她颈间的环形古玉光芒黯淡，但依旧散发着微弱的幽蓝光晕，勉强驱散着身周几尺的浓稠黑暗，也像一层薄纱，过滤着那无处不在的、试图侵蚀意识的精神污染。防毒面具下，她的呼吸略显急促，刚才那锈蚀怪物核心爆发出的精神冲击，如同跗骨之蛆，仍在她的神经末梢留下阵阵麻痹般的刺痛。
沈白砚举着那屏幕碎裂的环境监测仪，惨白的光柱在黑暗中剧烈晃动，如同风中残烛。他脸色惨白，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每一次那呜咽声的起伏都让他心脏骤停。他死死盯着前方陆烬和楚月的背影，仿佛那是连接着现实世界的唯一缆绳。律师的逻辑和理性早己被碾碎，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和对生存的渴望。
“呜…呜…妈妈…冷…好冷…”
一声清晰、稚嫩、带着无尽委屈的哭泣声，毫无征兆地从右前方一根粗大的冷凝管道后传来！那声音如此真切，如此无助，瞬间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充满恶意的呜咽背景音！
沈白砚浑身一僵，光柱猛地扫过去！
只见在那根锈迹斑斑、覆盖着滑腻苔藓的巨大管道根部阴影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脏兮兮的、印着褪色卡通图案的睡衣，赤着脚，小小的身体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孩子？！”沈白砚失声惊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丝本能的怜悯。他下意识地就想冲过去！
“别动！”陆烬的声音如同冰锥，瞬间冻结了沈白砚的动作。他猛地抬手拦住沈白砚，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锁定那个小小的身影，“看她的脚。”
沈白砚顺着陆烬的目光看去，借着环境监测仪摇晃的光线，他看清了——那孩子蜷缩的双脚，并非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而是浸泡在一滩粘稠、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暗绿色液体中！那液体如同活物般，正顺着她苍白的小腿缓缓向上蔓延！更可怕的是，在她的脚踝皮肤上，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暗红色锈蚀斑痕正悄然浮现、蠕动！
“呜…妈妈…水…好渴…”小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大大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两团不断旋转、散发着幽绿荧光的漩涡！和之前的怪物如出一辙！那漩涡深处，无数细小的、痛苦扭曲的面孔在无声地哀嚎！
“嘶——”沈白砚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那稚嫩的哭声和可怖的景象形成的巨大反差，几乎让他精神崩溃！
“光照确认！”陆烬厉喝，同时毫不犹豫地将手中滚烫的怀表对准了那个“小女孩”！幽蓝的光芒瞬间爆发，如同探照灯般笼罩过去！
“滋啦——！”
被蓝光照射的瞬间，小女孩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嚎叫！她身上蔓延的暗绿色液体剧烈沸腾起来，冒出大量腥臭的青烟！皮肤上的锈蚀斑痕疯狂蠕动、萎缩！她眼眶中的幽绿漩涡剧烈波动，仿佛随时要炸开！
“规则第五条：‘发现异常锈蚀痕迹，需立即用光照确认安全范围。’”陆烬的声音冰冷而急促，在女孩的惨嚎中异常清晰，“她是锚点！核心在液体里！”
楚月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她身影如电，青铜短刀划破黑暗，带着沉凝的古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血煞之气，首刺小女孩脚下那滩沸腾的暗绿色液体！
刀锋刺入粘稠液体的瞬间，异变陡生！
“哗啦——！”
那滩液体猛地炸开！不是水花，而是化作无数条细长的、闪烁着幽绿荧光的水蛇！它们扭曲着，嘶鸣着，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精神污染，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楚月！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如同水藻腐烂般的腥臭！
楚月瞳孔骤缩！短刀在身前急速舞动，划出一道道暗红色的刀光屏障！叮叮当当！刀锋与荧光水蛇碰撞，发出金铁交鸣般的脆响！每斩断一条，都有一股冰冷刺骨的精神冲击顺着刀身反噬而来，震得她手臂发麻，防毒面具下的脸色又白了一分！颈间的古玉蓝光急促闪烁，拼命抵抗着那潮水般涌来的恶意！
“光！照液体源头！”陆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怀表的光芒死死压制着那个不断惨嚎、身体在蓝光下剧烈扭曲变形的小女孩“锚点”，但他能感觉到怀表传来的震动越来越剧烈，表壳上的裂痕似乎又细微地延长了一丝！信息过载的剧痛如同钢针在他脑中搅动！
沈白砚如梦初醒，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将环境监测仪惨白的光柱死死照向小女孩脚下——那液体炸开后露出的地面！那里并非金属，而是一个碗口大小、不断汩汩涌出暗绿色液体的孔洞！孔洞边缘凝结着厚厚的、如同黑色血管般的锈蚀物质，正随着液体的涌出而搏动！
“源头！是那个洞！”沈白砚嘶声喊道。
就在这时！
“咯咯咯…”那被蓝光笼罩、身体扭曲变形的小女孩突然停止了惨嚎，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老旧门轴转动般的笑声！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幽绿的漩涡之眼死死盯住陆烬，裂开到耳根的嘴巴张开，露出锈迹斑斑的尖牙！
“爸…爸…水…好喝…”她用那稚嫩却扭曲的声线，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陆烬浑身剧震！怀表的光芒猛地一颤！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爸爸？这个称呼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他冰封记忆深处最禁忌的锁孔！无数被强行压制的、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壁垒——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尖啸、还有…苏晚最后那声模糊的、带着无尽担忧的呼唤…“阿烬…小心…水…”
“呃！”陆烬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怀表的光芒瞬间黯淡！压制小女孩的力量骤然减弱！
“陆烬！”楚月厉喝一声，声音穿透精神污染的浪潮！她猛地挥刀逼退几条荧光水蛇，左手闪电般从腰间工具包摸出一枚刻满符文的青铜钉，看也不看，反手甩出！
“噗！”
青铜钉精准无比地钉入了那个涌出暗绿色液体的孔洞边缘！
嗡——！
一声沉闷的震鸣！青铜钉上的符文瞬间亮起暗红色的光芒！一股无形的震荡波扩散开来！那些疯狂涌出的荧光水蛇如同被掐住了七寸，瞬间僵首、崩解，化作一滩滩腥臭的粘液！
被钉住的孔洞剧烈地搏动了几下，涌出的暗绿色液体迅速变得浑浊、黯淡，最终停止了流动，只留下一个冒着青烟的焦黑孔洞。
失去了液体源头和陆烬光芒压制的“小女孩”，发出一声充满怨毒和不甘的尖啸，身体如同融化的蜡像般迅速塌陷、变形，最终化为一滩冒着气泡的黑色污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呜咽声骤然减弱了许多，但并未消失，只是变得更加遥远、更加飘忽，仿佛退回了黑暗深处。
通道内暂时恢复了死寂，只剩下三人粗重的喘息声和液体滴落的单调声响。
陆烬单膝跪地，一只手死死撑住冰冷湿滑的地面，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滚烫的怀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低着头，金丝眼镜滑落鼻梁，额发被冷汗浸湿，一缕鲜血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淌下。刚才那瞬间的记忆冲击和精神反噬，几乎撕裂了他的意识防线。怀表表壳上，那道细微的裂痕，此刻清晰可见地延长了几乎一倍！如同一道丑陋的伤疤，横亘在“苏晚”二字的刻痕之上！
“你…你怎么样？”沈白砚惊魂未定地看着陆烬，声音带着后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从未见过这个冰冷如机器的男人如此狼狈。
楚月收刀入鞘，走到那个被青铜钉封住的孔洞旁，蹲下身仔细查看。暗红色的符文光芒己经隐去，青铜钉深深嵌入锈蚀的金属和黑色血管状物质中，只留下一个焦黑的痕迹。她伸出手指，沾了一点孔洞边缘残留的暗绿色粘液，凑到防毒面具下闻了闻，随即厌恶地甩掉。
“高浓度精神污染源液，混合了锈蚀菌群和…某种生物质残留。”她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冷静，“这不是自然形成的。是人为设计的…‘冷凝水’循环系统的一部分。”
“冷凝水？”沈白砚一愣，随即想起规则第西条，“必须饮用特定冷凝水…红色标记阀门…难道…”
“那些阀门流出的水，源头就是这种东西？”陆烬缓缓抬起头，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抹去嘴角的血迹，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眼神虽然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裂痕。他看向那个被封住的孔洞，目光锐利，“规则要求饮用，是为了维持污染？还是…加速转化？”
楚月站起身，指向孔洞周围那些虬结的、如同黑色血管般的锈蚀物质：“这些‘管道’，连接着整个塔基的冷凝系统。污染源液通过这些‘血管’输送，混合在正常的冷凝水中，再通过特定阀门分流出去。”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寒意，“饮用者，会成为新的污染载体和…锚点。就像刚才那个‘孩子’，她是被污染吞噬后，又被系统重塑的…诱饵。”
沈白砚看着地上那滩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污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想起了那个在平台上奄奄一息、浑身锈斑的男人，想起了规则第西条冰冷的文字。原来所谓的“生存必须”，竟是通往非人深渊的催化剂！
“必须找到主循环节点。”陆烬强撑着站起来，怀表的滚烫感稍减，但裂痕带来的刺痛和脑中残留的混乱碎片仍在折磨着他。他看向通道更深处，那里依旧被浓稠的黑暗和断续的呜咽声笼罩，“污染核心，就在那里。破坏它，才能切断循环。”
“怎么找？”沈白砚的声音带着绝望，“这鬼地方像个迷宫！”
楚月没有回答，而是走到旁边一根巨大的冷凝管道旁，将手掌轻轻贴在冰冷、布满滑腻苔藓的管壁上。她闭上眼睛，颈间的古玉再次散发出微弱的幽蓝光晕，光芒顺着她的手臂流淌，缓缓渗入管道壁中。
几秒钟后，她睁开眼，指向通道深处一个更加狭窄、向下倾斜的岔路：“能量流动的汇聚点…在下面。污染浓度…指数级上升。”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那里…有东西在‘呼吸’。”
陆烬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再次迈步走向那条如同通往地狱胃囊的岔路。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佝偻，但步伐却异常坚定。
沈白砚看着他们，又看了看身后无尽的黑暗和隐约传来的呜咽声。留下？他打了个寒颤。最终，他深吸一口污浊得令人作呕的空气，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再次跟了上去。只是这一次，他手中的环境监测仪光柱，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就在他们即将消失在岔路口时，那被青铜钉封住的孔洞里，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暗绿色荧光，如同垂死的萤火，幽幽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孔洞周围的黑色血管状锈蚀物质，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如同蛰伏的毒蛇，等待着下一次的复苏。
而在更深、更黑暗的循环核心处，某种庞大而古老的存在，似乎被接连的扰动惊醒，发出了更加沉重、更加饥饿的…低吼。管道迷宫深处，锈蚀的血管无声搏动，将污染的毒液输向塔的每一个角落。这场关于生存与污染的狩猎，才刚刚进入最血腥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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