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那扇锈蚀铁门在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里面浓得化不开的霉味、尘土味和那股令人心悸的、源自地底深处的阴冷。但钱颢哲掌心里那个小小的证物袋，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沉甸甸地灼烫着他的神经。袋子里，那张边缘发黄脆化的纸条上，那个由扭曲圆形、尖锐倒三角、中心圆点以及刺破边界的扭曲线条构成的诡异符号，如同一个冰冷的诅咒烙印，深深地刻入了他的脑海。它来自一个生锈铁盖板的幽暗孔洞，它的出现伴随着那无法解释却又清晰无比的弹珠滚动声。这绝不是巧合。
回到陈老太家，客厅里依旧弥漫着紧张不安的气氛。小赵守在卧室门口，看到钱颢哲和小刘回来，立刻迎上来，压低声音：“钱队，陈阿婆还是那样，抱着照片，眼神首勾勾的，跟她说话也没什么反应，偶尔嘴里会含混不清地念叨‘找到了吗’、‘符号……’什么的。”
钱颢哲点点头，示意小刘将在地下室发现铁盖板和孔洞的过程简要告知小赵，重点强调了那张符号纸条的存在。小赵听得脸色发白，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钱颢哲则拿着证物袋，轻轻推开了卧室的门。
房间里光线昏暗，窗帘依旧拉着。陈老太保持着他们离开时的姿势，佝偻着背坐在床沿，怀里紧紧抱着林秋的相框，枯瘦的手指一遍遍着冰冷的玻璃。听到开门声，她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空洞、失焦的眼睛“望”向门口钱颢哲的方向。她的脸色依旧灰败，嘴唇干裂，但钱颢哲敏锐地察觉到，她眼中那层极度的恐惧似乎淡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茫然的悲伤，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虚脱的疲惫。仿佛刚才那场跨越虚实的“沟通”，耗尽了她残存的所有心力。
“陈阿姨，”钱颢哲走近，在她面前蹲下，尽量让声音显得温和而肯定，“我们找到了。就在地下室，您说的那个地方，生锈的铁盖子，有个破洞。我们找到了这个。”他将掌心里的证物袋，轻轻递到陈老太眼前。
证物袋透明的薄膜下，那张画着诡异符号的纸条清晰可见。
陈老太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聚焦在纸条上。她浑浊的瞳孔在接触到那个符号的刹那，猛地收缩了一下！紧接着，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席卷了她！她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抱着相框的手臂猛地收紧，仿佛要将它嵌入自己的骨血。干裂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窒息般的气音，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她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砸在相框冰冷的玻璃上。
“霖……霖霖……”她破碎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带着撕心裂肺的悲痛和一种无法理解的确认，“是霖霖……是霖霖画的……是他……他在那里……画的……”她泣不成声，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摇摇欲坠。
钱颢哲心头剧震！陈老太认出了这个符号！而且无比确定地将其与林秋联系在一起！这绝非简单的幻觉或臆想！这个符号，这张纸条，是林秋留下的？在十年前那个可怕的时刻，在被封入冰冷墙壁之前，或者……在被带往那个生锈孔洞所在之地时？一个孩子在绝境中留下的求救信号？指向某种真相的密码？
“您认得这个符号？是林秋画的？”钱颢哲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扶住陈老太颤抖的肩膀，试图稳住她。
陈老太用力地、混乱地点着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伸出枯瘦颤抖的手指，隔着证物袋的薄膜，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触碰着那个符号，指尖在倒三角尖锐的顶点和中心那个如同眼瞳的圆点上反复流连。“……像……像他画过的……他……他总爱画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在……在纸上……”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回忆的痛苦，“地震前……地震前那几天……他……他好像很害怕……总说……总说看到怪东西……在墙里……在地下……画……画了这个给我看……说……说要是他不见了……就……就按这个找……”
钱颢哲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地震前林秋就画过这个符号？他看到了“怪东西”？在墙里？在地下？他预感到自己会“不见”？这哪里是孩子的涂鸦，这分明是提前写下的、指向自身悲剧的死亡密码！林秋的失踪，绝非偶然！他极可能因为无意中发现了什么，才招致了杀身之祸！而这个符号，就是他留下的、指向那个秘密核心的唯一线索！
“陈阿姨，您还记得，林秋是在哪里看到那些‘怪东西’的吗？或者，他有没有说过，这个符号代表什么？”钱颢哲追问，每一个问题都如同在陈老太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撒盐，但他别无选择。真相，必须以痛苦为代价。
陈老太痛苦地闭上眼，泪水依旧汹涌。她用力地摇头，手指深深陷入自己的太阳穴，仿佛要将那些被恐惧和悲伤尘封的记忆硬生生抠出来。“……不……记不清了……墙……墙缝里？……还是……地下室？……他说……黑……黑乎乎的……有……有眼睛……在看他……符号……符号他说……他说是……是‘门’……是‘说话’的‘门’……”她的话语混乱不堪，充满了孩童转述的模糊性和非理性恐惧，“……他说……有……有东西……被关在下面……很生气……想出来……这个……这个能……能听到它们……说话……”
“门”？“说话”的“门”？“被关在下面很生气的东西”？“能听到它们说话”？
陈老太破碎的叙述，如同散落在迷雾中的碎片，非但没有带来清晰，反而将整个事件拖入了更幽深、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超自然迷雾之中。这个符号，在林秋眼中，竟是一扇能听到“被关押者”声音的“门”？这听起来荒诞不经，却与他地震前的恐惧和留下的死亡密码诡异地吻合。而那个“生锈的铁盖板孔洞”，不正是某种通往地下的“门”吗？纸条就塞在“门”后！
钱颢哲看着掌中证物袋里那个冰冷复杂的符号，感觉它仿佛活了过来，那扭曲的圆形如同蠕动的深渊，倒三角的尖端首刺人心，中心的圆点如同一个凝视的魔眼，穿透边界的线条则像无数挣扎嘶吼的怨灵伸出的手臂。林秋通过它，“听”到了什么？他又想指引发现它的人，“听”到什么？
这张来自幽暗孔洞的纸条，这枚由亡魂亲手绘制（或指引绘制）的冰冷符咒，不再是单纯的线索，它本身就是一扇门，一扇通往十年前被刻意埋葬的、可能远超谋杀案范畴的恐怖真相的大门。门后，是林秋的冤屈，是陈老太被篡改的记忆，是老周的恐惧，是开发商讳莫如深的秘密，还是……某种更古老、更不可名状的存在？
钱颢哲将证物袋仔细收起，贴身放好。那薄薄一张纸的分量，此刻却重逾千斤。他安抚了几乎虚脱的陈老太，让她服下医生开的镇静药物休息。看着老人蜷缩在床上沉沉睡去，脸上还残留着泪痕，钱颢哲的眼神愈发凝重。
“小赵，小刘，”他走出卧室，声音低沉而坚决，“从现在起，24小时轮班，寸步不离保护陈阿婆。我怀疑，我们找到纸条的消息，可能己经……惊动了某些人。”他想起老周在询问室听到“弹珠”二字时那炸裂的恐惧，想起档案室里被精心撕掉的记录，想起那背后可能存在的庞然大物。这张纸条，是钥匙，也是催命符。
“是，钱队！”两人神色凛然。
钱颢哲最后看了一眼陈老太紧闭的卧室门。门内的老人，在亡孙的指引下，亲手开启了潘多拉魔盒的第一道缝隙。而门外的追查者，必须沿着这条由弹珠声铺就、由诡异符号标识的幽冥小径，踏入那片连时间都为之扭曲的黑暗腹地。
下一个目标：解开符号之谜。无论它通向的是尘封的传说，还是真实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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