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五十“巨款”
巷子里的风像冰冷的鬼手,撕扯着我的衣服和头发。我拼命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心脏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可怕的响声。
书包里的那五十块钱像一盆烧红的炭,烫着我的后背,也灼烧着我的神经。
他看到了吗?那个巷口的影子,是沈默吗?他真的跟了我一路?从什么时候开始?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从脚底急速缠绕而上,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不敢回头,只是没命地跑,首到看见家门口那盏昏黄黯淡的灯光,才敢稍微放缓脚步,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气,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堂屋里亮着灯,却安静得反常。
我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狂乱的心跳和呼吸,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和衣服,才推开那扇沉重破旧的木门。
沈国栋不在。
只有李娟独自坐在桌边,对着空荡荡的桌子发呆。灯光下,她的脸像一张被揉皱又抚平的纸,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吓人。听到我进来的动静,她极缓慢地抬起头,目光涣散地落在我身上,像是辨认了很久,才哑声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回来了。”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不敢看她,心虚得像个小偷,快步想穿过堂屋回房。
“你爸……”李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被派出所带走了。”
我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
这么快?!
虽然知道举报会有效果,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警察行动如此迅速?
心脏疯狂地擂鼓,一股冰冷的战栗和一种扭曲的快意同时席卷了我。
“为……为什么?”我强迫自己转过身,声音发颤,努力装出惊讶的样子。
李娟的目光依旧空洞,她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还能为什么……赌呗……邻居看到警车去了后街那个废厂子……抓了好多人……”
她说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但她似乎毫无察觉,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任由泪水淌过苍老憔悴的脸颊。
“也好……也好……关几天……清净几天……”她喃喃自语,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安慰自己。
我看着她的眼泪,心里那点扭曲的快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压力和负罪感。
是我把他送进去的。
用那五十块钱的奖金。
这笔钱,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坐立难安。
我逃也似的回了房间,反锁上门,后背重重抵住门板,滑坐在地上。
黑暗中,我急促地喘息着,从书包里掏出那五张崭新的十元纸币。
它们簇新挺括,在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下,泛着冷硬而的光泽。
五十块。
一笔真正的“巨款”。
足以买好多袋米,好多斤肉,足以让这个家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可是……
我怎么解释它的来历?
沈国栋刚被抓,我就突然有了这么多钱?李娟会怎么想?沈娇会怎么闹?万一警察那边漏了点风声……
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我。
不能露白。绝对不能。
藏起来。像之前那样,藏得深深的。
我爬到墙角,手指颤抖着,急切地撬开那块松动的地砖。
三十块钱和那半个己经干硬发黑的馒头还在。那块受潮的饼干碎成了渣。
我把这五张新钱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和那三十块旧钱放在一起。
厚厚的、沉甸甸的一叠。
看着它们,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和更深的焦虑同时涌上心头。
有了这些钱,至少短时间内不会饿死了。
可这笔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炸弹。
盖上地砖,抹平痕迹,我瘫坐在地上,身心俱疲。
堂屋里传来李娟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
第二天,这个家仿佛被抽走了最喧嚣吵闹的那根主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死气沉沉的“平静”。
早饭依旧没有。但没人抱怨了。
沈娇罕见地早早起床,坐在桌边,脸色有些发白,眼神闪烁不定,时不时瞟向门口,带着一种兔死狐悲般的惊恐和不安。她大概也怕警察找上门,或者怕沈国栋的债主趁机寻来。
李娟更加沉默,像一抹游魂,在厨房和堂屋之间机械地移动,眼睛又红又肿。
我默默背上书包出门。
经过刘记铺子时,老刘看到我,破天荒地主动开口,声音依旧干哑:“……你爸的事,听说了?”
我僵了一下,低下头,嗯了一声。
老刘沉默了片刻,从柜台底下拿出两个干瘪的苹果,又加了一小包快要过期的饼干,塞给我:“……拿着吧。”
我没有推辞,低声道谢,接过东西,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了。这条街上的人大概都知道了。他们会怎么看我?怎么看这个家?
一整天在学校都浑浑噩噩,老师的讲课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放学后,我依旧去了铺子。老刘没再多问什么,只是照常派活儿,结账。
拿到今天的六块钱,我攥在手心,却没有丝毫喜悦。
回家的路上,脚步格外沉重。
快到家门口时,看到几个邻居聚在巷口,对着我家的方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看到我过来,她们立刻噤声,眼神复杂地瞥了我一眼,然后散开了。
那种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
我低着头,快步走回家。
推开家门,堂屋里,沈娇竟然和李娟坐在一桌。桌上罕见地摆着一盘炒青菜,还有一小盆米饭。虽然菜少饭稀,但己经是这几天来最像样的一顿饭了。
看来沈娇也怕极了,暂时收敛了脾气,甚至可能把她偷偷藏着的最后一点私房钱拿了出来买了米。
看到我进来,沈娇抬起眼皮,冷冷地剜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重重地把饭碗顿在桌上。
李娟盛了一碗饭给我,声音沙哑:“吃饭吧。”
我沉默地坐下,端起碗。
饭桌上依旧无人说话,只有筷子碰碗的轻微声响。那种寂静,比以往的吵闹更令人窒息。
吃完饭,沈娇把碗一推,又回了自己房间。
我帮着李娟收拾碗筷。
厨房里,水声哗哗。
李娟忽然极低地开口,眼睛盯着水流,声音模糊不清:“……外面……有人说……看见是你……”
我的动作猛地顿住,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手里的碗差点滑落砸碎!
她知道了?!谁看见了?看见我去派出所?还是瞎猜的?
巨大的惊恐让我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娟没有看我,也没有追问,只是继续洗着碗,水流冲在她粗糙的手上。过了很久,她才又极轻地说了一句,像是叹息,又像是自言自语:
“……别让人……抓住把柄……”
说完,她关上水龙头,用抹布慢慢擦干手,转身默默离开了厨房。
我独自站在原地,浑身冰冷,手脚发麻,心脏跳得又快又乱,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猜到了。 她没有揭穿我。 她让我别被抓到把柄。
这是什么意思?是默许?是无奈?还是一种更深的、我无法理解的保护?
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缠得我几乎窒息。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房间,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目光下意识地看向那块松动的地砖。
八十块钱就在下面。
那是希望,也是随时能炸毁一切的炸药。
忽然,我注意到门缝底下,又有什么东西被塞了进来。
不是粉笔头,也不是石棉芯。
是一小截烧剩下的、焦黑的树枝,一头还留着一点灰白。像是从灶膛里扒拉出来的。
旁边,还有一颗小小的、透明的水果硬糖。和之前他给我那颗一模一样。
树枝?糖?
这是什么意思?
警告我玩火自焚?然后给颗糖安慰?
还是……
我猛地想起地砖下那个关于沈娇的刻痕。【F → M → ? ≈ 17+】
十七块。
我盯着那截焦黑的树枝和那颗糖,一个念头疯狂地滋生起来。
他是不是在告诉我……沈娇那里,或许还有“油水”可榨?用点手段(火)?然后能得到甜头(糖)?
这个解读让我自己都感到一阵寒意。
他到底在帮我,还是在一步步诱导我走向更危险的深渊?
我捡起那截树枝和那颗糖。
树枝焦黑脆弱,一捏就碎。 糖纸冰凉,里面的糖块硬邦邦的。
我把它们放在地砖上。
然后,再次撬开地砖。
拿出铅笔,在那行【F → M → ? ≈ 17+】的后面,用力刻下了一个新的符号。
一个火焰的形状,旁边画了一颗小小的糖。
【F → M → ? ≈ 17+ → (火) → (糖)】
刻完,我看着那复杂的、只有我自己能懂的密码,心里一片冰冷的茫然。
这场无声的、用粉笔和石头进行的交易,正在把我拖向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
而我,己经无法回头。
(http://www.220book.com/book/6FHN/)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