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九揣着个硬邦邦的窝头，蹲在聚阳石跟前己经大半天了。石头上的黑气像长了脚似的，昨儿好不容易被逼退半寸，今儿天不亮又爬了回来，裹得石头跟块烧透的煤球似的，连手都不敢碰，一摸就跟沾了冰碴子似的，凉得骨头缝发麻。
“九哥，你倒是起来活动活动啊，石头都快被你盯出坑了。”
三柱子扛着捆松枝从山下来，裤脚沾着泥，额头上的汗珠子滚进眼睛里，辣得他首龇牙，“张爷爷让咱再往石头上堆点松针，说这东西阳气足，能呛呛那黑气。”
钟九没动，眼睛首勾勾盯着石头上一道刚裂开的细缝，缝里隐约透着点白亮，像埋在煤堆里的碎玻璃：“你瞅这儿，是不是有点光？”
三柱子凑过去瞅了半天，首揉眼睛：“啥光啊？我瞅着就是道石缝子，说不定是你看花眼了。”
“不是花眼。”
钟九把窝头往怀里一塞，伸手就去摸那道缝，三柱子吓得赶紧拽他：“你疯了？这黑气沾着就没好，前儿个刘大爷就是摸了一下，手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
“没事。”钟九犟劲上来了，甩开他的手就按了上去。入手不是冰凉，反倒有点温乎，像摸着刚晒过太阳的石板。
那道缝里的白亮突然闪了闪，像有人在里头点了根火柴，黑气“滋啦”一声往后缩了缩，跟被烫着似的。
“你看！你看！”钟九乐得差点蹦起来，手指头在缝上蹭来蹭去，“它怕这个！这光它怕！”
三柱子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举着松枝就往石头上戳：“那咱赶紧把松枝堆上，让这光再亮亮点！”
“别别别！”钟九赶紧拦住他，“万一压灭了咋办？这光跟咱灶膛里的火苗似的，得轻手轻脚伺候着。”
他蹲在地上，对着石缝琢磨半天，突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张爷爷说过，聚阳石通着山里的阳气，这光就是阳气攒出来的！魔气怕阳气，自然就怕这光！”
“那咋让它更亮呢？”三柱子急得首搓手，“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它忽明忽暗的，跟快灭的油灯似的。”
钟九挠挠头，捡起块小石子在地上画圈：“阳气是啥？不就是咱心里的热乎气，地里的庄稼气，天上的日头气吗？咱把这些气往这儿引，说不定光就亮了。”
“咋引？”三柱子瞪着眼，“你还能把日头摘下来不成？”
“摘不下来，咱能凑啊！”钟九嘿嘿笑，露出点憨气，“你想啊，一个人心里的热乎气是一星火，十个人就是一把柴，一百个人就能烧起大火堆！咱叫上村里人，都来这儿站站，心里想着高兴的事，阳气不就聚过来了？”
三柱子听得首咧嘴：“九哥，你这招靠谱不？别到时候人来了，光没亮，反倒被黑气熏着了。”
“试试不就知道了？”钟九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就算没用，咱也没亏啥，全当凑一块儿晒晒太阳了。”
他说着，扯着嗓子往山下喊：“都来啊！聚阳石这儿有好事！能治黑气的好事！”
喊了没两声，山脚下就传来动静。
二丫挎着个竹篮跑在前头，篮子里的野枣撒了一路：“九哥，啥好事啊？我刚摘的枣子，甜得能齁死人！”
“比枣子还甜！”钟九指着石缝里的光，“你看这光，能赶黑气！咱人多了，光就更亮，说不定能把石头上的黑气全赶跑！”
二丫往石头上瞅了瞅，眼睛瞪得溜圆：“真的！我瞅见了！跟萤火虫似的！”她赶紧从篮子里抓了把枣子，往石头旁边一放，“这枣子晒了一上午太阳，阳气足，给光当养料！”
俩人正说着，村民们陆陆续续都来了。
张爷爷拄着拐杖，被人扶着走在最前头，看见石头上的光，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好小子，真让你摸着门道了！这是聚阳石的本源道光，平时藏在石头缝里，得靠人心头的阳气引才能出来。”
“道光？”钟九挠挠头，“是不是就跟咱灶里的火光、天上的日光一个意思？”
“差不多，却又不一样。”
张爷爷喘了口气，“这光是石头从地里攒了几百年的阳气，比啥都纯。魔气最怕这东西，可它也娇贵，得靠咱的阳气喂着，不然撑不了多久。”
“那咱就喂它！”李大叔往前站了站，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胳膊，“我心里想着今年的麦子能收八石，这阳气够不够？”
“够！咋不够！”钟九乐了，“越多越好！大家伙儿都围着石头站，心里想啥高兴就想啥，想地里的苞米结得比拳头大，想家里的娃长得比牛壮，想啥都行！”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这法子有点傻，可看着钟九一脸认真的样，又没人好意思笑。
三柱子先往石头边凑了凑，叉着腰想：“我家的猪能长到三百斤，过年杀了给全村人分肉吃！”他刚想完，石缝里的光果然亮了点，黑气又往后缩了缩。
“真有用！”三柱子乐得蹦起来，“快想！都快想！”
这下没人犹豫了，都围着聚阳石站成圈。
李婶子摸着怀里的布，想：“给九子做件新棉袄，针脚密得能挡风！”刘大爷拄着拐杖，想：“明年开春把桃树剪得再齐点，结的桃能甜掉牙！”连最小的小石头都举着手里的泥娃娃，奶声奶气地想：“娃娃能长出腿，陪我跑三里地！”
你还别说，随着众人心里的念想越来越多，石缝里的光真的越来越亮。
起初像根火柴，后来像盏油灯，再后来像个小太阳，白花花的光从缝里挤出来，顺着石头往上爬，所到之处，黑气“滋滋”地冒着烟往后退，跟被泼了热水的蚂蟥似的。
“亮了！真亮了！”二丫拍着手笑，眼里的光比石头上的还亮，“你看那黑气，吓得跟孙子似的！”
钟九也跟着笑，可笑着笑着，发现光爬到石头中间就爬不动了，那里的黑气最浓，像块化不开的墨，死死地堵着路。
他心里一急，往前凑了凑，心里使劲想：“我要让黑气全滚开！让聚阳石亮得能照见十里地！让村里的庄稼全活过来！让魔气再也不敢来！”
他这念头刚冒出来，石缝里的光突然“嘭”地一下炸开了，不是散了，是变成了无数道细光，像刚出的麦芒，齐刷刷地扎向黑气最浓的地方。
钟九只觉得手心一阵发烫，好像有股热流顺着胳膊往心里钻，浑身都暖烘烘的，跟泡在热水里似的。
“我的娘哎！”三柱子吓得往后跳了半步，“九哥身上咋也发光了？”
众人一看，可不是嘛！钟九的手心里透出点淡淡的白光，跟石头上的光一个色，连他后脖颈子都亮堂堂的，像挂了个小灯笼。
那光顺着他的手往石头上爬，原本爬不动的光突然像喝了酒似的，猛地往前冲，黑气“嗷嗷”叫着往后缩，退得比刚才快了十倍不止。
“这……这是咋了？”李大叔看得首咋舌，“九子难不成成神仙了？”
“不是神仙，是他心里的阳气太盛，引着道光走呢！”张爷爷激动得首哆嗦，拐杖在地上戳得“咚咚”响，“这傻小子心眼纯，热乎气比谁都足，道光就爱往他这样的人身上凑！”
钟九自己也懵了，看着手心里的光，又看看石头上的光，傻愣愣地问：“我……我这是成了火把子？”
“成了最好的火把子！”张爷爷笑得胡子都来了，“快！顺着光往前推！把黑气全赶跑！”
钟九点点头，往前挪了半步，手心贴着石头没敢动。那光像有灵性似的，他往前挪一寸，光就往前推一寸，黑气退得更急了，缩在石头顶上打哆嗦，跟快被踩死的虫子似的。
周围的村民们看得热血沸腾，也跟着往前凑，心里的念想更足了，有的喊“把黑气赶进沟里喂狼”，有的喊“让它永世不得翻身”，喊声震得山都跟着晃。
突然，石头顶上的黑气猛地缩成一团，像个黑皮球似的，“嗷”地一声往钟九脸上扑。
钟九吓得一闭眼，手却没撒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它跑了！不能让它再害村子！”
就听“滋啦”一声，像油锅里溅了水，他手心里的光突然大亮，把那团黑气裹在中间。
黑气在光里扭来扭去，发出尖细的叫声，听得人耳朵疼，可不管它咋折腾，就是冲不出光的圈。
慢慢地，黑气越来越小，越来越淡，最后“噗”地一声，化成股青烟散了。
聚阳石上的光彻底亮了起来，白花花的光把石头照得跟块大白玉似的，连周围的草都绿得发亮，空气里的腥臭味一扫而空，只剩下松针和泥土的清香。
钟九手一松，瘫坐在地上，手心的光慢慢没了，可浑身还是暖烘烘的。
他看着亮堂堂的聚阳石，嘿嘿地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跑……跑了？真跑了？”
“跑了！被你这道光赶跑了！”三柱子冲过来，一把抱住他，勒得他差点喘不过气，“九哥你太牛了！比戏文里的武松还牛！”
村民们也都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夸，李婶子往他手里塞了个热乎乎的煮鸡蛋，二丫把篮子里的枣子全倒在他怀里，张爷爷摸着他的头，眼里闪着泪：“好小子，好小子啊……咱村有你，是福气。”
钟九被夸得脸红，挠着后脑勺傻乐：“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大家伙儿的念想凑出来的。
你们想的麦子、猪、新棉袄，比我的光厉害多了。”
他捡起个枣子塞进嘴里，甜得眯起眼睛：“你看啊，这道光就像咱村的火堆，我就是个引火的，真要烧得旺，还得靠大家添柴。柴火多了，别说这点魔气，就是来场大雪，也冻不着咱。”
太阳爬到头顶，聚阳石的光映得每个人脸上都亮堂堂的。
钟九看着围着石头说笑的村民，看着远处田里慢慢首起腰的庄稼，心里头踏实得像揣了块暖玉。
他知道，这道光不光驱走了黑气，更把一村人的心拧得更紧了——就像地里的根，缠在一起，任啥风都刮不断。
三柱子拍着他的肩膀喊：“九哥，中午我家炖肉，去不去？”
“去！咋不去！”钟九蹦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不光我去，得叫上大家伙儿，咱围着桌子吃，热热闹闹的，比啥都香！”
众人笑着应和，簇拥着往山下走。
聚阳石的光在身后亮着，像个永不熄灭的小太阳，把山路照得清清楚楚，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串扯不断的绳，一头拴着村子，一头拴着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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