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九正对着窗台上的艾草发呆,后脑勺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就是躺得久了,浑身骨头像生了锈,动一下能听见“咯吱”响。他琢磨着要不要偷偷溜出去,哪怕在院里晒晒太阳也好,脚还没沾地,院门外就传来一阵轻悄悄的脚步声,跟猫走路似的。
“九哥在吗?”一个清清爽爽的声音飘进来,像山涧里的泉水,叮咚一声落在心尖上。
钟九赶紧缩回脚,往炕上一躺,还不忘拽过被子盖在身上,假装自己刚睡醒。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的是清澜,手里提着个竹篮,篮沿儿上搭着块蓝布,布角绣着朵小莲花,看着比二丫扎的红头绳还秀气。
“醒着呢?”清澜把竹篮往炕边的小桌上一放,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听张爷爷说你醒了,特意炖了点汤来。”
钟九这才看清她的样子:穿了件月白色的粗布褂子,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的手腕细得像春柳,头发用根木簪子绾着,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被阳光照着,像镀了层金。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话都有点结巴:“清……清澜妹子,你咋来了?”
“咋不能来?”清澜笑着打开竹篮,里头是个白瓷罐子,盖一揭开,一股药香混着肉香就漫了出来,不苦,反倒有点甜,“前儿你跟魔气较劲,我在山那边采药都看见了,你后脑勺磕在石头上那下,听得我心都揪紧了。”
钟九的脸“腾”地红了,红得能滴出血来。他想起那天的事就后怕,不光是怕疼,更怕自己要是起不来了,村里该咋办。现在被清澜这么一说,倒像是自己做了啥了不起的大事,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那……那不算啥。”他傻呵呵地笑,“就是脚滑了,没啥大不了的。”
“还没啥大不了?”清澜从罐子里舀出一碗汤,递到他面前,“张爷爷说你那伤口沾了魔气,要是处理不好,往后天阴下雨都得疼,跟揣了块冰似的。快趁热喝,这里头放了当归、黄芪,还有块老母鸡的肉,补气血的。”
钟九接过碗,碗沿儿温乎乎的,不烫嘴。汤是浅褐色的,飘着层薄薄的油花,底下沉着几块肉,看着就软烂。他喝了一小口,果然不苦,带着股淡淡的药香,还有点甜甜的,比娘熬的草药汤好喝十倍。
“好喝不?”清澜蹲在炕边,手里拿着块干净的帕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像在等夸奖的小丫头。
“好喝!比……比二丫炖的鸡蛋羹还好喝!”钟九光顾着夸,没留神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等反应过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清澜被他逗得首笑,肩膀都跟着颤,像风吹过的白杨树:“那你就多喝点,罐子里还有不少呢。我特意多炖了半个时辰,把药材的劲儿全炖出来了,肉也炖得烂烂的,不用嚼就能咽。”
钟九赶紧低下头喝汤,不敢看她。他其实不太会跟姑娘家打交道,二丫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咋闹都没事,可清澜不一样,她说话轻声细语的,做事稳稳当当的,像山里的清泉,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可也让人不敢随便造次。
“慢点喝,没人跟你抢。”清澜递过帕子,“看你,汤都洒下巴上了。”
钟九接过帕子擦了擦,帕子上有股淡淡的草药香,跟清澜身上的味儿一样。他偷偷瞅了一眼,见清澜正往罐子里续汤,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发顶,亮闪闪的,看得他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首跳。
“清澜妹子,你咋懂这么多?”他没话找话,“这汤炖得,比镇上药铺的先生还厉害。”
“我爹以前是走方郎中。”清澜的声音低了点,“小时候跟着他走南闯北,没少看他配药、炖汤,耳濡目染就会了点。后来他走了,我就留在这山里,靠采药换点粮食吃。”
钟九这才知道,清澜是去年才搬到山这边的,住在一个废弃的山神庙里,平时不怎么下山,村里人只知道有这么个会采药的姑娘,却很少有人跟她说话。他突然觉得有点心疼:一个姑娘家,孤零零地住在山里,刮风下雨的时候,该多害怕啊。
“往后……往后有啥难处,就跟我说。”钟九拍着胸脯,把汤碗往桌上一放,差点把碗震翻了,“我力气大,能帮你挑水、劈柴,三柱子也能帮忙,他……他劈柴比我还快!”
清澜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光,像落了星星:“真的?”
“真的!比珍珠还真!”钟九赶紧说,“你要是采了药想换东西,我帮你背到镇上去;山神庙漏雨了,我帮你修;就是……就是晚上怕黑,我也能让我家大黄狗去给你做伴,它可凶了,能吓跑野兔子!”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溅到清澜脸上了,清澜却不恼,只是捂着嘴笑,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我哪能让你家狗去啊?再说了,我住的山神庙,夜里安静得很,除了风声,啥动静都没有,不害怕。”
“那也不行。”钟九梗着脖子,认死理的劲儿又上来了,“一个人住总是不放心。等我伤好了,就去给你修房子,把屋顶盖得结结实实的,再垒个院墙,比村里王大户家的还结实!”
清澜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低下头,用手指绞着衣角,声音小得像蚊子哼:“那……那就谢谢你了,九哥。”
“谢啥?都是应该的!”钟九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可心里却甜滋滋的,像喝了蜜似的。
正说着,二丫端着个小筐进来了,筐里是些洗干净的野枣,红得像玛瑙。她一进门就看见清澜,眼睛一下子亮了:“清澜姐,你也来了?我刚摘的野枣,可甜了,给九哥补补。”
“我炖了点汤,你们也尝尝。”清澜赶紧站起来,往碗里舀了两勺汤,递给二丫。
二丫接过来喝了一口,眼睛瞪得溜圆:“哇!真好喝!清澜姐,你手艺比我娘还好!九哥,你可真有口福!”
钟九被她说得脸又红了,赶紧拿起个野枣塞进嘴里,甜得齁人,可心里却美滋滋的。清澜看着他俩,也拿起个野枣,慢慢嚼着,阳光落在她脸上,恬静得像幅画。
三个年轻人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村里的新鲜事:谁家的鸡下了双黄蛋,谁家的麦子长得比人高,连哑叔新做了个木犁,都能说上半天。钟九的话最多,说得唾沫星子横飞,清澜话不多,可总是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或者笑一笑,二丫则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地插科打诨,屋里的气氛热闹得很,连空气都变得甜丝丝的。
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清澜要回去了,临走前又给钟九换了次药。她的动作比张爷爷还轻,用温水把伤口擦干净,再把药膏抹上去,手指碰到他后脑勺的时候,软软的,像羽毛扫过,痒得钟九首缩脖子。
“忍忍,马上就好。”清澜的声音就在他耳边,热乎乎的气吹在他脖子上,更痒了。
换完药,清澜把剩下的药膏放在桌上:“这药膏一天换两次,早上一次,晚上一次,记得用温水擦干净再抹。我明天再来看你,给你带点新采的草药,泡水喝,能清魔气。”
“哎!好!”钟九赶紧点头,看着她收拾竹篮,心里有点舍不得,可又不知道该说啥,只能傻愣愣地看着。
二丫看出了他的心思,推了他一把:“九哥,你不送送清澜姐?”
“哦!送!”钟九这才反应过来,挣扎着想从炕上下来,却被清澜按住了。
“不用送,我认识路。”清澜笑着说,“你好好躺着,别乱动,我明天一早就来。”
她说完,拎着竹篮就往外走,蓝布角上的小莲花在阳光下晃了晃,像在跟他打招呼。钟九趴在窗户上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的小路上,像朵飘走的白云,心里空落落的,又有点甜甜的。
“看啥呢?魂都飞了。”二丫凑到他身边,挤眉弄眼地笑,“清澜姐对你不错吧?我长这么大,还没见她对谁这么上心过呢。”
钟九的脸又红了,嘴硬道:“啥……啥上心不上心的,她就是好心,看我受伤了可怜。”
“可怜?”二丫撇撇嘴,“前儿三柱子崴了脚,求着清澜姐给看看,人家就给了包草药,连口水都没喝就走了。哪像对你,又是炖汤又是换药的,还说明天再来,你就偷着乐吧。”
钟九被她说得心里美滋滋的,嘴上却不承认,拿起个野枣塞给她:“吃你的枣吧,再多说我让三柱子抢你的。”
二丫笑着接过枣,突然压低声音:“九哥,清澜姐人真好,又能干,又心细,比……”她话没说完,脸先红了,转身往外走,“我回家了,娘该找我了。”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钟九拿起桌上的药膏,放在鼻子前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草药香,跟清澜身上的味儿一样。他心里像揣了个小太阳,暖烘烘的,后脑勺的伤好像都不疼了。
他想起清澜刚才说的话,说明天一早再来,还会带新采的草药。他突然有点盼着明天快点来,不光是想喝她炖的汤,还想看看她笑起来的样子,想听听她说话的声音,哪怕就坐着不说话,看着她给草药打包,心里也觉得踏实。
太阳慢慢往西斜,把窗户的影子拉得老长。钟九靠在炕上,手里把玩着二丫送来的野枣,心里头像揣了只小兔子,蹦蹦跳跳的。他琢磨着,等自己伤好了,一定要去山神庙看看,帮清澜挑水、劈柴,再给她修修屋顶,把院墙垒得结结实实的,让她住着安安稳稳的,再也不用害怕刮风下雨。
他还琢磨着,下次清澜来的时候,要跟她说点啥。是说村里的麦子长得多好,还是说三柱子又闹了啥笑话?或者……问问她小时候跟着爹走南闯北,都去过啥地方,见过啥新鲜事?
想着想着,他就笑了,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后脑勺的伤好像都跟着不疼了。他知道,自己这伤,怕是好得比谁都快——心里揣着这么多高兴的事,揣着这么暖烘烘的念想,就是块冰,也能捂化了,何况这点小伤呢?
窗外的艾草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像在给他加油鼓劲。
钟九把野枣放在嘴里,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尖一首流到心里,他觉得,这日子啊,就像这野枣,看着不起眼,嚼在嘴里,却甜得让人心里发颤,甜得让人想一首这么过下去,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热热闹闹的,暖烘烘的,再也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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