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顺着湿透的衣衫渗入每一寸肌肤，让她不由自主地战栗。
凌霄的眼睫轻颤，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模糊的视野里是灵云苍白如纸的下颌线。
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松木气息，其中却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是她的血。
她能感觉到自己正被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抱着，那臂弯曾是她渴望的温暖港湾，此刻却像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
“你醒了。”
灵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失去了往日的清润。
凌霄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喉咙里火烧火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只觉得神魂像是被撕裂成了无数碎片，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难以言喻的剧痛，体内灵力与魔气冲撞的余波仍在经脉中肆虐。
灵云察觉到她的颤抖，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动作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僵硬。
他低头看着她，那双曾如寒星般明亮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其中翻涌着自责，痛苦，以及一种让凌霄感到陌生的偏执。
“霄儿，听我说。”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魔功必须废去。”
凌霄的身体猛地一僵，混沌的脑海瞬间清明了刹那。
她抬起眼，用尽全力才看清了他脸上的神情。
“师兄……”
她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几乎听不见。
“我知道这很痛苦，你的修为会倒退，甚至可能变回凡人。”
灵云的指尖轻轻抚过她冰冷的脸颊，那动作无比珍视，说出的话却无比残忍。
“但你放心，我会保护你。”
他一字一顿，像是在立下某种血誓。
“我会去求宗主，为你寻来天底下最好的灵药重塑灵根，我会将我的本源灵力分给你，我会用青云宗的一切资源，让你重新踏上仙途。”
他描绘着一幅美好的未来，眼中却不见丝毫光亮。
“从此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哪儿也不要去，外面的风雨，我替你挡。”
保护。
又是这两个字。
凌霄的心底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悲凉与嘲讽。
将她投入涤尘灵泉是保护，废去她赖以生存的力量也是保护。
他的爱，就像一个华美而坚固的囚笼，要将她所有的羽翼都折断，然后圈养起来，告诉她这是为她好。
“如果……”
凌霄艰难地喘息着，每说一个字，胸口都像被重锤击中。
“如果我……不呢？”
灵云的身体明显地僵住了，他眼中的痛苦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阴郁所取代。
“没有如果。”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抱着她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勒断。
“这条路是错的，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凌霄被他勒得生疼，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体内本就混乱的气息翻涌得更加厉害。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张曾让她心生爱慕的俊美面容，此刻却写满了她无法理解的固执。
“对错……由谁来定？”
她艰难地反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
“正邪不两立，这是天道。”
灵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耐和急切。
“凌霄，你曾是那么纯粹，你对大道之心那般赤诚，为何会看不透这么简单的道理？”
赤诚？
凌霄想笑，却牵动了内腑的伤势，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所谓的赤诚，不过是金手指对强者力量的本能向往。
而他所谓的天道，就要让她放弃自己好不容易才抓住的，活下去的希望。
“咳咳……师兄，我问你一个问题。”
凌霄咳出了一口带着暗红色血块的鲜血，染红了她苍白的唇。
灵云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伸手想要为她输送灵力。
“别碰我！”
凌霄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抗拒。
灵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血色尽褪。
凌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首视着他的眼睛。
“如果有一天，你的修为尽失，你的亲人、你的同门、整个青云宗都面临灭顶之灾，而你面前只有一本魔功能让你获得拯救他们的力量，你……练还是不练？”
灵云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一样，我是名门正派，绝不会……”
“回答我！”
凌装打断了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出来。
“你会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全部死在你面前，然后告诉自己，你守住了你所谓的正道？”
灵云的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道心，他引以为傲的坚持，在这一刻被凌霄用最尖锐的问题刺得千疮百孔。
凌霄看着他动摇的神情，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无尽的冰冷。
“力量……从来都只是工具。”
她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平稳，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是正是邪，取决于握着它的人，用它来做什么。”
她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果这力量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能让我不再像蝼蚁一样任人宰割，那它在我这里，就不是邪。”
“荒谬！”
灵云终于从那诛心之问中回过神来，厉声呵斥，眼中是深深的失望和痛心。
“魔功之所以为魔功，就是因为它会侵蚀人的心智，放大你的贪婪、你的欲望，你现在还能保持清醒，以后呢？等你彻底被魔性吞噬，你还会记得你所谓的初心吗？”
他抓住凌霄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她。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以为你掌控了力量，其实是力量在掌控你！”
他的话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凌霄的心上。
夜无殇那张邪魅狂狷的脸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个男人也说过类似的话，却带着戏谑和欣赏。
“小东西，别妄想驾驭力量，要学会与它共舞。”
一个要她废弃，一个要她沉沦。
一个的爱是圈禁的保护，一个的爱是放纵的自由。
她就像一个被两股极致力量拉扯的傀儡，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是对另一边的背叛。
不。
她谁也不想选。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要自己走下去。
这剧烈的情绪拉扯，这两种极端意志的冲撞，让她体内的合欢阴阳体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
原本因为涤尘灵泉冲击而沉寂的混沌之力，此刻如同被唤醒的巨兽，在她丹田中咆哮翻滚。
灵云还在说着什么，那些话语像潮水般涌入她的耳朵，却无法再撼动她的心神。
“……霄儿，听我的，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只要你肯废了魔功，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试图用温情软化她。
凌霄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可怕。
“师兄。”
她轻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你的道，不是我的道。”
说完，她体内的混沌之力轰然爆发。
一股既不属于纯粹灵力，也不属于阴邪魔气的灰色气流从她体内喷薄而出，瞬间震开了灵云禁锢着她的双臂。
灵云猝不及防，被这股诡异而强大的力量震得连连后退了三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凌霄。
只见她自己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身体依旧摇晃，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灰色的气流在她周身缭绕，一半神圣，一半邪异，却又完美地融合成一种独特而强大的存在。
炼气期七层的瓶颈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应声而碎。
磅礴的天地灵气与禁地中残余的魔气同时被她吸引，疯狂地涌入她的身体。
凌霄站在那灵与魔交汇的风暴中心，第一次在他面前，完整地展现了她灵魔共存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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