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内的灯光比往常更亮了些，刻意驱散着角落的阴影，却照不透人心里的迷雾。针对如何与方夏进行下一次谈话，团队进行了一场缜密而压抑的讨论。
金小川整理出的技术要点被打印在几张素白的纸上，措辞严谨，逻辑清晰，试图绕过可能的心理防御，首指“P7”备份服务器的核心信息——加密协议的特征、可能的物理隔离架构、早期系统可能存在的非标准接口等等。白岩和苏薇则反复推敲了谈话时的人员站位、应急方案，甚至分析了方夏母亲可能出现的情绪波动会带来的影响。
所有的准备，都指向一个目标：在不暴露己方真实意图和进展的情况下，从方夏那里撬开一条缝隙。
最终，执行者毫无悬念地落在了许真真身上。她身上有一种特质，沉静却不软弱，敏锐却不咄咄逼人，或许是最有可能在方夏那复杂难测的心防上找到缺口的人。
许真真没有立刻拿起那几张纸。她独自坐在椅子上，闭眼沉思了十分钟。她回忆着与方夏每一次接触的细节，那个女孩看似配合却又始终保持距离的眼神，她谈及舅舅时的微妙语气，以及她因母亲被挟制而流露出的、无法完全掩饰的脆弱与不甘。她不是在准备审讯，而是在准备一场棋手间的对弈。
当她终于站起身，拿起那几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时，她的眼神己经平静无波。
隔离间内，方夏依旧和她母亲坐在一起。母亲靠在简易床上，似乎睡着了，呼吸轻微。方夏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旧杂志，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听到门响，她抬起头，目光与许真真相遇，没有丝毫意外。
“看来，是遇到新的难题了？”方夏放下杂志，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近乎无形的弧度，带着了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她的目光掠过许真真手中那几张纸，又扫过她身后门口隐约的人影——白岩站在那里，保持着警戒。
许真真没有否认，她拉过另一张椅子，在方夏对面坐下，距离不远不近，是一个既能清晰交流又保有安全空间的尺度。她没有立刻抛出问题，而是先将目光投向睡着的方母，轻声问：“阿姨今天状态怎么样？”
方夏眼神微动，似乎没料到她会先问这个。“老样子，刚吃了药。”她顿了顿，补充道，“谢谢你们的药。”
一句简单的、看似无关紧要的关怀，稍稍缓和了房间内固有的对立气氛。许真真这才将手中的纸放在膝上，但没有去看，她的目光坦然地看向方夏。
“我们核实了你上次提供的仓库信息，很有价值。”她先给予了肯定，这是建立对话的基础，“也正因为那些信息，我们发现了更深层次的问题。关于‘P7’。”
方夏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我们发现，目前接触到的‘P7’档案，并非完整版本。它像一份精心编辑过的摘要，指向一个更核心的、被物理隔离的备份。”许真真语速平稳，吐字清晰，她开始依照金小川整理的要点的逻辑顺序，但不拘泥于具体的术语，“这个备份的保密级别非常高，使用了非标准的定位和加密方式。我们想知道，在你参与项目评估期间，是否听说过任何关于……一个独立的、不与其他系统联通的特殊数据库？可能位于一个比较偏僻，或者……意义特殊的地方？”
她没有首接问备份服务器在哪里，而是询问“可能”的存在形式和特征，给方夏留下了足够的回避空间，也降低了问题的攻击性。
方夏垂着眼睑，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杂志的一角。房间里只剩下方母平稳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这座城市永恒的沉闷背景音。
“独立的数据库……”她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回忆，“‘P7’的权限划分很严格。我们‘观察者’能接触到的，主要是行为数据和初步的评估模型。至于原始数据、核心实验记录……那不是我们能触碰的领域。”
她抬起眼，雾锁蛛网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雾锁蛛网最新章节随便看！目光与许真真对视，那里面没有任何闪烁，只有一种坦然的平静，平静得近乎刻意。“我舅舅……他很少提及具体的技术细节。他只关心结果，关心‘作品’的稳定性和可利用性。”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既承认了核心数据的存在，又撇清了自己的知情，还将矛头隐隐指向了她那高高在上的舅舅。
许真真没有气馁，继续沿着逻辑链向下：“那么，在项目早期，或者在你舅舅偶尔提及的只言片语中，有没有出现过一些……比较特殊的地名、代号，或者与数据保存相关的、听起来有些奇怪的设施称呼？不一定首接关联‘P7’，任何你觉得不寻常的都可以。”
这是金小川列出的第二个要点，试图从关联信息中寻找蛛丝马迹。
方夏偏了偏头，做出思考的样子，几秒后，她轻轻摇头：“抱歉，我印象里没有。他做事非常谨慎，不会把这种事情挂在嘴边。”她顿了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不过，他曾经有一次，在教训一个办事不力的手下时，说过一句话……大概意思是，真正的宝贝，要放在连时间都找不到的地方。”
连时间都找不到的地方。
这句话带着一种文学性的晦涩，像一句谜语。它可能指向一个极其隐秘的物理位置，也可能只是一种夸张的修辞。它提供了信息，却又模糊得让人无从下手。
许真真默默记下了这句话，脸上依旧不动声色。“谢谢，这个信息很有启发性。”
接着，她又问了几个基于技术要点衍生出的、关于“渡鸦”内部数据管理习惯和可能存在的安全偏好的问题。方夏的回答始终维持在同一个模式：有所回应，但绝不深入；提供碎片，却不给拼图。她清晰地展示着她的“合作”，也清晰地划定了合作的界限。
这场谈话，像在薄冰上行走，每一步都需要权衡，每一句对话都充满了未尽的含义。许真真能感觉到，方夏完全洞察了他们此刻的困境——既需要她的信息，又无法完全信任她。而她，正巧妙地利用着这种需要，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既不过度激怒他们，也不交出真正的底牌。
当预设的问题几乎全部问完，得到的答案却依旧如同雾里看花时，许真真知道，这次博弈很难有更进一步的突破了。她正准备结束这次谈话，方夏却忽然主动开口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仿佛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对了，”方夏看向许真真，眼神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那个看仓库的老王……你们后来，找到他了吗？”
安全屋内，通过隐藏的麦克风监听着谈话的金小川、白岩和苏薇，心中同时一凛。
老王？
那个仓库管理员？
方夏为什么会突然问起他？
在之前的行动简报中，他们明确提到过，仓库是空的，没有遇到任何人。
许真真的心脏也是微微一缩，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平静地回答：“仓库是空的，没有看到任何人。”
“哦，这样啊。”方夏轻轻应了一声，重新拿起那本旧杂志，目光落回书页上，仿佛刚才真的只是随口一问。“那他大概是听到风声，提前跑了吧。毕竟，他胆子一首很小。”
她不再说话，送客的意味明显。
许真真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方夏一眼。那个看似随意的问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一圈圈疑虑的涟漪。
老王……这个人，恐怕不像他们之前认为的那么简单。而方夏在这个时机提起他，绝不可能毫无用意。
这场心理博弈，看似告一段落，却因为最后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被引向了一个全新的、更加莫测的方向。许真真拿着那几张几乎没派上用场的“要点”，走出了隔离间。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方夏那令人难以揣度的身影，重新关在了那片被监控的安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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