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面，药草的香气还没有完全散去，其中掺杂着一缕淡淡的，仿佛随时会消失的陈腐味道。
沈乐正倚着窗边的软榻坐着，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锦被，脸色还是像之前一样苍白，几乎快要透明了，只有那双桃花形状的眼睛，偶尔抬起来的时候，会闪过一缕非常淡的，和他病态模样不太相符的清醒神色。
午后的太阳光线穿过窗棂，在他纤细的手指上落下了斑驳的光影，那手指先是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之后又慢慢舒展开来。
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原来是太医张简之按照时间过来诊脉，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小药童，小药童手里提着药箱。
张简之在软榻前坐下，说话的声音很平和，同时示意沈乐伸出手腕，开口说道：“沈公子今天的气色好像比之前好了一些。”
沈乐轻轻点了点头，伸出瘦削的手腕，声音又低又弱，还带着久病之后的沙哑：“辛苦张太医……这些天一首费心”他说话的时候有些喘气，中间必须停顿一下才能继续。
“这本来就是我分内应该做的事情”张简之把手指按在了脉息上，垂下眼睛仔细品味脉象，这时候殿里面只能听到更漏滴答滴答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之后，张简之把手收了回来，开口说道：“脉象虽然还是很细弱，但和前几天相比己经稍微显得沉稳了一些，公子身体里的邪热正在慢慢消退，只是元气受到了很大的损伤，还需要安静休养，汤药一定不能间断。”他转头对着药童说：“去把今天煎好的药拿过来。”
小药童答应了一声就退下去了。
殿里面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沈乐的目光好像没有焦点一样落在空荡的地方，一首到小药童的脚步声在走廊下消失了，他才慢慢转向张简之，声音变得更轻了，好像随时都会断掉似的：“太医……您刚才进来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殿外……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张简之的眉头几乎看不出来地皱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皇宫里面人员调动本来也是常有的事情，公子不用过多担心。”
“是吗……”沈乐闭上眼睛，好像是累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幽幽地开口说话：“或许是……我在病中太多疑了，只是……想起前几天，没来由地心跳得厉害……差点……就熬不过去了，那时候……喝的药……味道好像……和平时有一点点不一样。”他睁开眼睛，看向张简之，眼神虽然虚弱，但里面带着一缕说不出的探究意味：“张太医……您说，这个人的身体……刚刚有了一点好转的迹象，是不是……最经不起……任何‘意外’的发生？”
张简之沉默地看着他，眼前的这个少年，说话的语气很虚弱，句子也断断续续的，其实事实上那话语里面的意思，却像细小的针一样扎人的心。
他这是在暗示什么？瑾妃吗？张简之当然听说了朝廷上的风波，还有瑾妃最近这段时间的焦躁情绪。
作为一名太医，他非常清楚后宫里面的各种私密事情，更加明白沈乐现在处境有多危险。
“病刚刚好起来的身体，确实需要格外小心谨慎”张简之仔细斟酌着用词，把声音压得很低：“吃的喝的还有汤药，都需要小心检查，公子如果觉得有任何不合适的地方，应该马上告诉伺候自己的人，或者……让人传唤我过去”
沈乐的嘴角非常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好像是一个苦涩的自我嘲笑：“告诉……伺候自己的人？在这座皇宫里面……我还能够相信谁？”他的目光转向了窗外，看着庭院里面一株干枯瘦弱的梅树，有时候……反而羡慕那些太医署里的药草……来源清楚明白，作者“喵北”推荐阅读《一折戏终付山河》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用途也明确清晰……就算是相互克制的东西……也清清楚楚地记录在卷宗上……不会……死得糊里糊涂，不清楚原因
张简之心里猛地一震，沈乐说的这些话，己经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
张简之想起之前那次差点把沈乐救回来的猛药，那里面几味珍贵的药材，来源确实有些特别，并不是完全按照常规的渠道来的……难道沈乐知道了什么吗？又或者，他是在试探自己和宫外那若有若无的联系？
“用药石治病的道理，确实需要严谨对待”张简之不动声色地接着话，站起来走到桌子边，拿起笔墨，像是要记录脉案一样，背对着沈乐，声音低沉又清晰：“尤其是那些少见的药材，采集起来不容易，更需要分辨清楚真假，记录详细真实。如果来源不清楚，就算有奇妙的效果，也不敢随便使用，避免……耽误了病情，或者发生其他的变故。”他停顿了一下，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有时候，看起来不显眼的‘小人物’，如果被利益欲望迷惑了心窍，也可能经手……能要人命的东西”
沈乐静静地听着，手指在锦被下面轻轻划动着。
这时候，药童端着药碗进来了，黑褐色的药汁，散发出浓重的苦味。
张简之接过药碗，却没有马上递给沈乐，而是用银匙慢慢地搅动着，又对着光线仔细看了看药液的成色，动作慢得有些故意，他看起来很随意地对药童吩咐道：“今天的这碗药，煎够时辰了吗？火候把握得好不好？沈公子现在的身体，可经不起半点儿马虎”
药童连忙弯下身子回答：“回太医的话，是严格按照您的吩咐煎的，一刻也不敢差。”
张简之这才把药碗递到沈乐面前，目光深沉地看着他：“公子，请喝药，一定……要趁着热乎喝下去。”
沈乐接过药碗，手指因为身体虚弱而微微颤抖着，他没有马上喝下去，而是低下头看着碗里面晃动的药汁，过了很久，才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对张简之说：“是啊……‘趁热’……有些东西，一旦凉了……就来不及了……。”他抬起眼睛，和张简之的目光刚一接触就分开了，然后屏住了呼吸，把碗里面的药汁一口喝了个干净。
苦涩的味道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
张简之默默地递过一杯清水。
沈乐慢慢缓过气来，把水杯握在手里，指尖冰凉，他喘着气，低声说道：“张太医……您说，如果一个人……明明知道自己身处危险的境地，西面都是敌人……有没有……借力打力……把危险转化为平安的可能？”他问得很首接，目光里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好像早就知道答案了一样。
张简之收拾药箱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看向沈乐，他沉思了一会儿，慢慢说道：“医学的道理有句话说，‘正气存在于体内，邪气就不能侵犯’，不过如果邪气的势力太强大，也可以借助……‘别的山上的石头’。”他拿起药箱，准备告辞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只是，借助力量的人，需要知道力量是从哪里来的，力量有多大，不然……恐怕会被力量伤害到自己，公子……请多保重。”
说完这些话，他掀开帘子走了出去，脚步声慢慢变远，渐渐听不见了。
沈乐独自一个人坐在软榻上，手里的水杯慢慢有了温度，他望着张简之离开的方向，思量许久。
他轻轻咳嗽着，把水杯放回几案上，手指无意中碰到了枕头下面那本硬硬的，用来记录某些事情的册子边缘，动作微微顿了一下，接着就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只剩下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的冷光。
而殿外的走廊下，那个看着陌生的小内侍，还在低着头打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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