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那一夜如同一个无法愈合的脓疮,日夜折磨着沈乐。
静容苑的宫人们也察觉到了某种不同以往的氛围。沈乐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寒意,连同那些陛下赏赐下来的、价值连城的锦缎珠宝,都被他弃如敝履,堆在库房角落蒙尘。掌事宫女愈发小心翼翼,连呼吸都带着谨慎。
这日午后,容嬷嬷因教授宫宴上敬酒礼仪,拖长了时辰,刚离开不久。
沈乐正欲稍作歇息,院外却陡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掌事宫女惊慌的阻拦声。
“刘公公?您这是……”
“闪开!奉瑾妃娘娘旨意,捉拿窃贼,搜查赃物!”一个尖利嚣张的嗓音毫不客气地打断她,正是那日御花园里训斥小禄子的刘公公。
话音未落,殿门被人从外面“哐当”一声猛地推开!
一群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刘公公,他今日穿着体面的管事太监服色,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和戾气。身后跟着西五个体格健硕的太监,以及两名低着头、神色惶恐的长春宫宫女。
静容苑的宫人们被这阵仗吓得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沈乐缓缓从窗边的榻上站起身,目光冷沉地看向这群不速之客。
刘公公三角眼在殿内一扫,最后落在沈乐身上,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沈公子,打扰了。”语气里毫无敬意,只有满满的恶意。
“刘公公这是何意?”沈乐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何意?”刘公公冷哼一声,提高声调“咱家奉瑾妃娘娘之命前来!娘娘今日发现妆奁里一支心爱的赤金点翠垂珠凤尾簪不翼而飞!那可是陛下亲赏、娘娘平日最心爱之物!查问之下,有宫女指证,昨日曾见有生面孔在长春宫附近鬼鬼祟祟出入,形迹可疑!”
他目光如毒针般刺向沈乐:“娘娘懿旨,各宫需严加搜查,尤其是……一些手脚可能不干净的地方!”他刻意加重了“手脚不干净”几个字,意味不言自明。
“放肆!”掌事宫女终于反应过来,又惊又怒,强撑着上前一步“刘公公!此地是静容苑,沈公子是陛下的人!岂容你等随意污蔑搜查!”
“哟呵?”刘公公斜睨着她,阴阳怪气“陛下的人?陛下的人就不会偷鸡摸狗了?咱家这可是奉的瑾妃娘娘旨意!娘娘协理六宫,如今宫中出了窃案,莫非你这静容苑就想置身事外?还是说……你们做贼心虚,不敢让咱家搜?”
他话音一落,身后那几个健硕太监便上前一步,面露凶光。
掌事宫女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你、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搜一搜便知!”刘公公不再理会她,猛地一挥手“给咱家仔细搜!任何角落都不准放过!”
“是!”那几个太监如狼似虎般散开,开始粗暴地翻查起来。桌椅被推开,抽屉被拉出,柜门被猛地打开,里面的衣物、物品被胡乱扯出,扔得满地狼藉。瓷器摆件被粗鲁地挪动,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静容苑的宫人们试图阻拦,却被那些太监毫不客气地推搡开,甚至挨了几个耳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肆意破坏,又惊又惧,低声啜泣起来。
殿内瞬间乱作一团。
沈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冷眼看着这一切。他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如此拙劣的栽赃陷害!如此明目张胆的欺辱!
刘公公则好整以暇地站在殿中,目光如同毒蛇,紧紧盯着沈乐,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似乎在期待着他惊慌失措、崩溃求饶的模样。
然而沈乐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里,甚至隐隐透出一丝冰冷的嘲讽。
搜查进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殿内己被翻得一片狼藉,如同遭了劫匪。几个太监陆续回复:“公公,没有。”
“这边也没有。”
刘公公的眉头皱了起来,脸色逐渐变得难看。他显然没料到会一无所获。目光凶狠地扫过那两个跟着来的长春宫宫女。
那两个宫女吓得一哆嗦,头垂得更低了。
“不可能!”刘公公尖声道“定然是藏得隐秘!再给咱家仔细搜!床榻、枕芯、垫子底下,都给咱家撕开查!”
太监们得令,更加粗暴地翻找起来,甚至开始用匕首划开床垫和绣枕,棉絮纷飞。
掌事宫女看着这番景象,心疼又愤怒,却无力阻止,只能暗自垂泪。
就在一片混乱之中,一个负责搜查沈乐平日放书和曲谱的多宝阁的小太监,忽然发出了一声故作惊讶的高呼:“公公!您看这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那小太监从多宝阁最底层一个极不起眼的、堆放旧纸杂物的抽屉角落里,摸出了一支簪子!
赤金点翠,凤尾垂珠,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流光溢彩,华美非常!
赫然正是刘公公口中描述的那支瑾妃遗失的凤尾簪!
殿内瞬间死寂一片!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刘公公脸上瞬间迸发出得意而狰狞的笑容,一把夺过那支簪子,高高举起,转向沈乐,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胜利的快意:“沈公子!这是什么?!赃物在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他几乎将簪子戳到沈乐眼前:“人赃并获!铁证如山!你好大的狗胆!连瑾妃娘娘的心爱之物都敢偷窃!”
静容苑的宫人们面无人色,难以置信地看向沈乐,又看看那支仿佛从天而降的簪子,彻底慌了神。
掌事宫女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一折戏终付山河沈乐的目光落在那支近在咫尺的簪子上,瞳孔微微一缩。
栽赃陷害,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有效。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赃物”从他的住处搜出,他便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刘公公见他沉默,更加得意,厉声道:“怎么?哑巴了?偷东西的时候胆子不是挺大吗?!来人啊!将这窃贼给咱家拿下!押去长春宫听候娘娘发落!”
那几个健硕太监立刻上前,就要动手。
“慢着。”
沈乐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那几个太监的动作下意识地一顿。
刘公公皱眉,不耐烦道:“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沈乐的目光缓缓从簪子上移开,看向刘公公,语气平淡无波:“刘公公,你说这簪子,是瑾妃娘娘昨日遗失的?”
“废话!”刘公公嗤道“娘娘今日晨起梳妆时才发现不见了,不是昨日遗失,难道是何时?”
“哦?”沈乐微微挑眉,视线再次落回那支簪子上,仔细看了两眼,缓缓道“可是……奇怪了。”
“奇怪什么?”刘公公被他这态度弄得有些莫名烦躁。
沈乐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他,甚至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这簪子华丽夺目,确实非凡品。只是……”
他顿了顿,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这簪身上镶嵌的米珠,颗颗圆润,光泽莹然,点翠部分色泽鲜艳,羽丝分明,金丝缠绕之处更是光亮如新,毫无佩戴磨损的痕迹。甚至连这垂下的珍珠流苏,都颗颗,毫无刮擦。”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珠落地,砸在每个人心上。
“瑾妃娘娘若是心爱此物,时常佩戴,即便再精心呵护,又怎会……一丝旧的痕迹都无?”
他目光转向刘公公,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倒像是……刚从内府库房里取出来的一般新呢。”
话音落下,满室皆静。
刘公公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瞳孔猛地收缩,握着簪子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全都聚焦在那支簪子上!
经沈乐这么一说,再仔细看去……那簪子,确实新得有些过分了!根本不像是时常被人佩戴过的旧物!
栽赃陷害,竟连这点细节都忽略了?!或者说,根本没想到这个看似懦弱可欺的“玩物”,在如此危急关头,竟还能保持如此冷静的观察力?!
刘公公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无比难看,青白交错。
“你……你胡说八道!”他强自镇定,厉声喝道“娘娘的首饰多得是,平日自然爱护有加,看起来新有何奇怪?!休要在此强词夺理,混淆视听!”
但他的底气,明显不如方才足了。
沈乐却不再看他,反而将目光转向了旁边那两个一首低着头、瑟瑟发抖的长春宫宫女,声音依旧平静:“二位姑娘是长春宫当差的?”
那两个宫女吓得一哆嗦,不敢抬头,含糊地应了声:“……是。”
“那想必对瑾妃娘娘的喜好十分了解。”沈乐缓缓道“娘娘平日……很喜欢佩戴这支如此崭新的凤尾簪吗?”
“我……我们……”两个宫女支支吾吾,冷汗涔涔而下,下意识地偷眼去看刘公公。
刘公公气得额头青筋暴起,指着沈乐尖声道:“你少在这里盘问娘娘宫里的人!赃物是从你这里搜出来的!这是铁证!任你巧舌如簧也抵赖不掉!”
“铁证?”沈乐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气急败坏的刘公公,语气陡然转冷“刘公公口口声声说这是瑾妃娘娘昨日遗失的心爱之物,如今看来,恐怕未必。倒不知刘公公是从何处得来的这支‘崭新’的簪子,又是受了何人指使,要行此栽赃陷害、污蔑于我的勾当!”
他猛地踏前一步,虽然身形清瘦,此刻却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莫非……是刘公公你自己监守自盗,或是与外贼勾结,偷了内府的簪子,如今事情败露,便想寻个替罪羊,栽赃到我静容苑头上?!”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分量可就完全不同了!
刘公公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尖声道:“你血口喷人!咱家对娘娘忠心耿耿!岂容你污蔑!”
“是不是污蔑,一查便知。”沈乐冷冷道“既然刘公公认定此物是赃物,那不妨现在就去请内府总管前来,查验一下这支簪子的出处记录,再看看近日是否有类似簪子出库或报损!亦可请陛下圣裁!”
听到“请陛下圣裁”几个字,刘公公浑身一颤,彻底慌了神。
这事若真闹到陛下面前,仔细查究起来,瑾妃娘娘或许无碍,但他这个具体经手办事的奴才,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他原本以为对付一个失宠的玩物,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万万没想到竟会踢到这么一块冷硬无比的铁板!
看着沈乐那双冰冷沉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刘公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
他握着那支烫手山芋般的簪子,进退两难,脸色青白交错,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殿内气氛一时僵持不下,落针可闻。
所有宫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逆转。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这里倒是热闹。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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