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因帝王盛怒离宫而引发的短暂混乱渐渐平息。
沉重的脚步声远去，锁链声未再响起，但沈乐知道，这并非自由，只是风暴眼中短暂的、致命的宁静。
李德全的警告言犹在耳，那无形的锁链比真实的更加冰冷刺骨。
他站在殿中央，环顾西周。
华丽的帐幔，精美的器皿，空气里残留的、令人窒息的龙涎香气……这一切构成了一座无比精致的牢笼。而此刻，他必须亲手砸碎它。
时间紧迫，每一息都如同沙漏中飞速流逝的沙粒。
沈乐走到那张堆满尹君落赏赐的紫檀木妆台前。
赤金簪、翡翠玉佩、滚圆的东珠、绣工繁复的锦囊……每一件都价值连城，闪耀着冰冷而诱惑的光泽。
这些曾是恩宠的象征，如今却只是耻辱的烙印。
沈乐的目光掠过这些物件，没有丝毫留恋，他伸出手，却不是拿起它们，而是将妆台上铺着的柔软绸布猛地掀起！
哗啦——！
那些璀璨夺目的珠宝首饰如同被抛弃的垃圾般，尽数被扫落在地！金玉碰撞着光洁的地面，发出清脆又刺耳的碎裂声响，滚落得到处都是。
巨大的动静惊动了门外值守的小太监，门外立刻传来惊慌的询问：“公子？您没事吧？里头什么声响？”
沈乐背对着殿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极度不耐：“没事！失手打翻了妆奁！谁也不准进来烦我！”
门外的太监似乎被他的怒气吓住，噤声了，但沈乐能感觉到，那人并未离开，而是更紧张地守在了门外。
他不再理会。
蹲下身，从那一地狼藉中，准确无误地捡起那支最初用来传递信号的、簪头珍珠有些松动的赤金簪，紧紧攥在手心。
冰凉的金属硌着掌骨，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
然后，他快步走到衣柜前，打开最底层，从一堆不常穿的旧衣深处，扯出一套灰扑扑、料子粗劣的太监服饰——这是很久以前，他刚入宫不久，尚存一丝荒唐念想时，偷偷藏下以备不时之需的，没想到真有用上的一天。
沈乐迅速脱下身上柔软的绸缎常服，仿佛剥离一层黏腻的蛇蜕，换上那套粗糙冰冷、散发着淡淡霉味的太监服。
宽大的衣服套在他清瘦的身上，空荡荡的，更显得他形销骨立，却也恰好遮掩了身形。
最后，走到床榻边，从枕下摸出那个缝着碎银的旧衣内衬小包，塞进怀里，紧贴着胸口。
那点微不足道的银两，此刻却成了他全部的希望。
准备妥当。
他再次扫视这间囚禁了他无数日夜的宫殿，眼神冰冷，再无一丝波澜。
走到殿门后，他侧耳倾听。
门外只有一个值守太监细微的呼吸声，以及远处规律但似乎有些松懈的巡逻脚步声——銮驾刚走，大部分的守卫注意力或许还未完全收回。
他记得小祥子曾经抱怨过：“……西边角门那边老郭头当值最爱打瞌睡，尤其是后半夜，雷都打不醒……公子您说，这要是混进个贼人可怎么好……”
当时他只当是闲话，此刻却成了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不能再等了！必须趁李德全忙于圣驾事宜、宫中守卫换防松懈的这个短暂空档！
沈乐深吸一口气，猛地抬手，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一折戏终付山河》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狠狠一拳砸向自己的腹部！
“呃！”一声压抑的、极其痛苦的闷哼从他喉间溢出，他顺势弯下腰，整个人蜷缩起来，发出剧烈的、仿佛要呕吐般的喘息声。
门外的太监立刻被惊动，紧张地拍门：“公子？！您怎么了公子？！”
沈乐捂着肚子，声音痛苦而虚弱，断断续续地朝门外道：“……肚子……突然绞痛得厉害……怕是……怕是晚膳吃坏了东西……快……快去给我弄碗热盐汤来……快……”
他的声音逼真至极，带着难以忍受的痛楚和急促。
门外的太监显然慌了神。这位主子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绝对吃不了兜着走！热盐汤……御膳房这个时辰…… “公子您忍忍！奴才……奴才这就去！这就跑去御膳房！您千万忍着！”小太监的声音带着哭腔，脚步声慌乱地远去，很快消失在廊道尽头。
机会！
沈乐猛地首起身，脸上哪还有半分痛苦，只有一片冰封的决绝和孤注一掷的锐利。他毫不犹豫地拉开殿门，闪身而出，随即轻轻将门带拢。
夜色浓重，寒风刺骨。
他拉低了那顶过大的太监帽，遮住大半张脸，凭借着记忆中反复勾勒的路径，低着头，沿着宫墙最阴暗的角落，快速向西边挪动。
每一次远处传来的脚步声都让他心脏骤停，迅速将自己隐藏在柱子、假山或树木的阴影里，屏住呼吸，首到声音远去，才敢继续前行。
宫道漫长而曲折，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冰冷的汗水浸湿了内衫，寒风吹过，带来一阵阵战栗。
怀中的碎银硌着胸口，那支金簪紧紧攥在手里，尖端几乎刺破皮肤。
途中，差点与一队提着灯笼巡夜的侍卫迎面撞上。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进一旁半人高的枯草丛中，冰冷的枯枝刮过脸颊，留下细微的刺痛。并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听着那沉重的脚步声和铠甲碰撞声从身旁不到一丈远的地方经过。
“这鬼天气，真他娘的冷！” “少抱怨两句，赶紧巡完这趟换岗喝酒去！” “头儿，听说西角门那边老郭头又睡死了？上次就被李公公逮住罚了半月俸禄……” “管他呢！那边鸟不拉屎，能有什么事？快走快走！”
侍卫的交谈声渐渐远去。
沈乐从草丛中抬起头，脸上沾着草屑和泥灰，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西角门……老郭头……果然！
他不敢耽搁，继续向着那片更深、更黑暗的荒僻角落潜行。
越往西走，灯火越是稀疏，宫墙也愈发斑驳破旧。空气中弥漫着荒草和潮湿苔藓的气味。
终于，一座低矮、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侧门出现在视野尽头。
门边挂着一盏昏暗得几乎熄灭的气死风灯，灯下一个老太监蜷缩在破旧的棉袄里，靠着墙根，脑袋一点一点，果然正在打瞌睡。
那里，就是通往宫外——或者说，通往下一个未知危险——的狭窄通道！
沈乐停在不远处一座废弃的假山阴影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最后一段路，空旷无人，没有任何遮蔽。
成败，在此一举。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片巍峨如山、吞噬了无数青春与希望的巨大宫殿群，眼神复杂难辨，有恐惧，有决绝，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冰冷。
然后，他拉紧帽子，深吸一口凛冽的寒气，向着那盏昏灯、那个打盹的老太监，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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