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它穿过前进机械厂大礼堂被擦拭得明亮的玻璃窗,投射在刚刚清扫过的水泥地面上,光柱里,再也看不到飞舞的尘埃。
空气中那股盘踞了几十年的霉味和铁锈味,被一种混杂着肥皂、清水和阳光的清新气味所取代。东倒西歪的木长椅被重新扶正、加固,整齐地排列着,像一队沉默了几十年后,又被重新集结的老兵。舞台上那面褪色的天鹅绒幕布,也被洗去了鸟粪和污垢,虽然依旧暗赭,却显得庄重起来。
工人们陆陆续续地走进来,脚步声在空旷的礼堂里回响。他们不再像昨天那样站在门口指指点点,而是迟疑地、带着几分审视地,寻找着座位坐下。许多人下意识地用手擦了擦椅面,却发现指尖干干净净,这让他们脸上的表情多了一丝微妙的触动。
张师傅依旧坐在靠后的位置,吧嗒吧嗒地抽着他的旱烟。他看着这一切,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他看到昨天那个提水来的大妈,今天特意换了件干净的衣服;看到那个修好电灯的老师傅,正仰着头,满意地看着舞台上那几盏明晃晃的灯泡。
人心,就像这礼堂里的灰尘,扫干净了,就亮堂了。可亮堂之后呢?是迎来新的希望,还是面对更刺眼的绝望?他不知道。
九点整。
周建国和林枫一起走上了那个简陋的舞台。没有主席台,没有鲜花,只有两把椅子,一张充当讲台的旧桌子。
周建国清了清嗓子,他手里拿着几页稿纸,但目光却没有落在上面。他看着台下那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有的人他能叫出名字,有的人他只记得是哪个厂的。过去,他视察时,看到的是一张张麻木的、低眉顺眼的脸。而今天,他看到的是疑惑、是审视、是戒备,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期盼。
“各位师傅,各位乡亲,”周建国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但很稳,“我站在这里,心里有愧。”
一句话,让台下起了些微的骚动。
“我当了快十年的镇长,眼睁睁看着咱们石河镇的厂子,从当年的红红火火,到今天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开过不少会,讲过不少话,但没能让大家伙的工资条厚一点,没能让厂里的机器响起来。这是我的失职。”
他没有说套话,没有讲大道理,只是坦诚地认错。台下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了。
“今天,把大家请到这个咱们亲手建起来的地方,不开什么表彰会,也不搞什么动员会。就是想跟大家伙儿交个底,说句心里话。”周建国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厂子病了,病得很重。有人说,治不好了,埋了吧。我和林枫书记不信这个邪。我们觉得,它还能救。”
他侧过身,把舞台的中心让给了林枫。
林枫走到台前,他没有看手里的任何资料,只是用平静的目光,迎接着台下几百双眼睛的注视。
“我知道,大家不信。”林枫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大家觉得,我们俩,又是来画大饼的。”
台下有人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嗤笑声,但很快就消失了。
“所以,今天我不说那些虚的。我就想问大家几个问题。”林枫伸出一根手指,“我们石河镇,守着青山绿水,这算不算资源?”
没人回答。
“我们纺织厂的老师傅,纺纱织布的手艺,是不是全县最好的?机械厂的钳工、焊工,是不是闭着眼睛都能把零件做得严丝合缝?罐头厂的黄桃,是不是比外面的都甜?”
这次,台下有了一些反应,几个老师傅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
“这些,都是我们的家底。只是过去,我们守着金饭碗要饭吃。”林枫的话锋一转,“现在,我们想换个活法。”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正是他熬夜赶出来的那份计划书。
“纺织厂,不跟别人拼低端的棉布,我们转型,做户外运动需要的功能性面料,防水、透气,一件衣服卖的钱,顶过去一匹布。机械厂,不造那些没人要的旧机器,我们给现在最火的农业无人机造零件,一架无人机上百个零件,我们能做一半。罐头厂,不光卖罐头,我们把厂区打造成一个能看、能玩、能体验的观光工厂,让城里人带着孩子来,看看黄桃是怎么变成罐头的,再亲手做一瓶带回家。”
台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林枫描绘的这幅蓝图给震住了。这些词,太新了,新到他们感觉有些不真实。
“胡闹!”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从人群中响起,“我们是工人,不是农民!你让我们去搞什么农业无人机?那不是瞎搞吗?”
说话的是机械厂的一个车间主任,姓赵,是刘厂长的心腹。他一开口,立刻就有几个人附和起来。
“就是!我们厂都要倒了,还搞什么旅游?谁会来我们这穷地方看啊?”
“我看这就是想一出是一出,根本不靠谱!”
质疑声像被点燃的引线,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眼看就要被怀疑的口水淹没。
周建国有些紧张地看向林枫,手心都冒出了汗。
林枫却依旧平静。他看着那个赵主任,问:“赵主任是吧?我请问你,二十年前,你相信人手一部电话,能千里之外看着对方说话吗?”
赵主任一愣:“那……那怎么一样?”
“怎么不一样?”林枫追问,“时代在变,我们不变,就只能被淘汰。我们不缺技术,不缺勤劳的双手,我们缺的,是改变的勇气。”
他没有再跟赵主任纠缠,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更广大的工人群体。
“我知道,一口吃不成胖子,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所以,我们不求一步到位。”林枫的声音再次变得沉稳,“我提议,试点先行。”
“试点先行?”这个词,大家听得懂。
“对。我们先选一个村,一个条件比较好,大家心气比较足的村子,作为试点。就从最简单的开始,发展生态农业和乡村旅游。我们镇政府牵头,帮大家找销路,请专家,搞宣传。等这个试点村成功了,大家亲眼看到能赚钱了,我们再全面铺开。大家觉得,这个法子,行不行?”
这个提议,一下子就现实了许多。把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宏伟蓝图,变成了一个可以亲眼见证的小目标。
台下的议论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质疑少了,讨论多了。
“哪个村上啊?上林村那边的风景就不错。”
“得了吧,他们村懒汉多。要我说,还是我们下溪村强,我们那还有个小水库呢。”
就在大家争论不休的时候,张师傅一首沉默着。他低着头,烟袋里的烟丝己经灭了,他只是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捻着冰冷的烟锅。
试点……
这个词,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厂里搞技术革新,也是先选一个车间当试点。那时候,他就是试点车间的带头人,没日没夜地干,最后真的成功了,还去市里戴过大红花。
那股子劲儿,那股子希望,他己经太久没有感受过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舞台上那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的眼睛很亮,亮得像当年他们点燃的炼钢炉火。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礼堂的后门,被轻轻推开了。
……
一辆黑色的奥迪A6,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大礼堂外的老槐树下。
王丽没有让司机熄火,她只是坐在后座,透过深色的车窗,静静地看着不远处那栋显得有些寒酸的建筑。
她看到了门口挂着的横幅,白底黑字,写着“石河镇企业文化与未来发展研讨会”,字迹算不上漂亮,但一笔一划,透着股认真劲儿。
她看到了礼堂里透出的灯光,和影影绰绰的人头。她甚至能隐约听到,里面传出的争论声。
她的秘书小李有些不安地问:“部长,我们……就这么看着?”
王丽没有回答。她推开车门,走了下来。初春的风吹起她的风衣衣角,她绕到礼堂的侧面,站在一扇打开的窗户下。
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
她看到了那个叫周建国的老镇长,正襟危坐,脸上写满了紧张和期待。
她看到了那个叫林枫的年轻人,正站在台上面对所有人的质疑,不卑不亢,侃侃而谈。
她更看到了台下那些工人们的脸。那不是一场被安排好的报告会该有的表情。那些脸上,有麻木,有怀疑,有争辩,有思考,甚至还有一丝被点燃的火星。
这一切,都比那封信里写的,要真实一百倍,生动一千倍。
那封信,是一个剧本。
而这里,是一个真正的舞台。一个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充满了矛盾与希望的舞台。
她知道,这出戏,她来对了。
她不是来看结果的,她是来见证过程的。任何一个成熟的政治家都明白,过程,有时候比结果更重要。它代表着民意,代表着人心向背。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迈开脚步,朝着礼堂的后门走去。
当张师傅下定决心,正准备站起来说点什么的时候,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枫身上,等着他如何说服大家的时候——
那扇尘封己久的后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灰色风衣,气质干练优雅的女人,逆着光,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一脸紧张的秘书。
礼堂里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了。
几百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门口。争论的,看戏的,发呆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舞台上的周建国,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嘴巴微微张开,手里的保温杯都忘了放下。他这辈子开会见过的大领导不少,但从没想过,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见到一位县委常委。
林枫也愣住了,但他反应极快。他看清来人的瞬间,心中巨震,但脸上却迅速调整,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
是她。
王丽。
她竟然真的来了,而且是以这种突击检查的方式。
整个礼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落针可闻。
王丽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她的目光在简陋却干净的礼堂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舞台上那两个同样有些不知所措的乡镇领导身上。
她迈步向前,高跟鞋敲击水泥地的“哒哒”声,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她走到礼堂中央,停下脚步,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周镇长,林书记,你们这个研讨会,办得挺热闹啊。”她顿了顿,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我不请自来,没打扰到大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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