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西门氏的心脏，然后狠狠捏碎。
她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瞬间抽空，软绵绵地瘫在两个婆子的手臂上，像一具刚刚失去灵魂的尸体。
架着她的婆子们得到了苏振邦的眼色示意，不再有片刻停留，拖着她便要往府门外走。
西门氏的身体被动地随着她们的脚步移动，双脚在地上划出两道无力的水痕。
她的眼神涣散，瞳孔中映不出任何东西，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灰色的，旋转的混沌。
黑账本。
军械亏空。
通敌叛国。
这几个词，如同魔咒，在她空荡荡的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次响起，都带来一阵灵魂深处的战栗。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尚书府，秦家，所有的一切，都完了。
就在她的脚即将被拖出那高高的门槛，即将彻底离开这座让她受尽屈辱的相府时。
求生的本能，像一根从地狱深处伸出的枯藤，猛地缠住了她即将沉沦的意志。
不。
不能就这么算了。
还有机会。
只要那本账本还在，就还有一线生机。
“等等！”
一声嘶哑的，几乎听不清的尖叫，从她喉咙里挤了出来。
她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挣扎起来，那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竟让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都险些没有抓住她。
她像一条濒死的鱼，拼命地扭动着身体，转过头，用一种混合着乞求与恐惧的目光，死死地望向那个站在前厅中央，清冷如月的身影。
“等等……等一下……”
她的声音在发抖，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半分怨毒与疯狂，只剩下最卑微的哀求。
“我有话说……我要跟三小姐说几句话……”
苏振邦的眉头紧锁，脸上露出了极度的不耐烦，正要挥手让人将她立刻拖走。
苏清绝却抬起了手，做了一个轻微的制止动作。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西门氏的身上，没有说话，像是在等待着她最后的表演。
西门氏得到了默许，立刻不顾一切地从婆子的钳制中挣脱出来，连滚带爬地扑到了苏清绝的脚下。
她顾不上自己满身的污泥和血水，也顾不上那满地冰冷的积水，就那么卑微地跪在了那里。
“三小姐……”
她抬起头，那张青紫的脸上，己经挤不出任何表情，只有两行浑浊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她伸出颤抖的手，笨拙地，慌乱地去解自己手腕上的一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
因为手抖得太厉害，那镯子几次都险些滑落。
“三小姐……这个……这个您收下……”
她终于将镯子褪了下来，双手捧着，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高高地举过头顶，向苏清绝递了过去。
“我知道……我知道以前都是我的错……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鬼迷了心窍……”
她的声音哽咽着，充满了悔恨。
“求求您……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回……也饶了尚书府这一回……”
她见苏清绝不为所动，急得又去摸索自己耳朵上的金镶玉耳坠。
“我还有……我还有很多……尚书府里还有很多奇珍异宝……只要您开口，只要您愿意……我全都给您搬来……”
前厅之内，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前一刻还状若疯虎，喊打喊杀的尚书夫人，下一刻竟然就跪地求饶，甚至拿出了自己的贴身首饰来行贿。
这巨大的转变，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困惑。
他们不明白，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在那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耳语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人产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苏振邦的眼中也充满了深深的疑虑，他审视着自己的女儿，愈发觉得她深不可测。
苏清绝静静地看着跪在自己脚下，丑态百出，摇尾乞怜的西门氏，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波澜。
她没有去看那只价值不菲的翡翠镯子，只是向后退了半步，避开了西门氏的触碰。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像一盆比井水还要冰冷的雪水，浇在了西门氏的心头。
“姨母，这使不得。”
苏清绝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疏离。
她看着西门氏那张充满了乞求与恐惧的脸，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本账本，如今在祖母那里。”
“清绝只是一个晚辈，祖母的决定，清绝做不了主。”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它像一把柔软的刀子，看似没有锋芒，却精准地割断了西门氏心中那最后一丝侥幸。
西门氏捧着镯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她听懂了。
苏清绝这是在告诉她，这件事，己经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相府的态度。
决定权，不在苏清绝这里，而在相府的最高掌权者，老太君的手里。
这意味着，再无任何私下转圜的余地。
就在西门氏即将被这巨大的绝望彻底吞噬时，苏清绝的下一句话，又轻轻地飘了过来。
“不过……”
这两个字，让西门氏那颗己经沉入谷底的心，又猛地被吊了起来。
她抬起头，像一个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苏清绝的目光平静地迎着她的视线，语气依旧淡然。
“只要尚书府，从今往后，能够安分守己。”
“不再来打扰我们相府的安宁。”
“想必祖母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也不会有太多的兴趣，去翻看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
话音落下，前厅之内，一片死寂。
苏清绝的话，软中带硬。
它不是一个承诺，却是一个清晰无比的警告。
它不是一个赦免，却是一条悬在兵部尚书府头顶，随时可以收紧的绞索。
它将所有的决定权，都牢牢地掌握在了相府的手中。
尚书府的命运，从这一刻起，不再由他们自己决定，而是取决于相府的喜怒。
西门氏高高举起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那只翠绿的镯子从她松开的指间滑落，“当啷”一声，摔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清脆而绝望的声响。
她明白了。
彻底地明白了。
相府己经握有了绝对的主动权。
从此以后，兵部尚书府在相府面前，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不敢有丝毫的怨言，不敢有任何的异动。
只能像一条被掐住了喉咙的狗，温顺地，卑微地，祈求着主人的宽恕。
西门氏身体里最后那点挣扎的力气，被彻底抽干了。
所有的希望，都化为了泡影。
她瘫坐在冰冷的水渍中，眼神空洞，再也没有了任何神采。
她知道，她输了。
输掉了自己的尊严，也输掉了整个尚书府的未来。
再无任何，反抗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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