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巨大而肮脏的湿布，盖住了上海。白日里的喧嚣沉淀下来，化作底层更深沉的嗡鸣。楚天阳缩在一个散发着霉味和汗味的角落里，这里是闸北一处被称为“滚地龙”的棚户区，他花掉了身上最后几枚铜板，才从一个驼背的老头手里换来一个勉强能遮雨的铺位。
身下是潮湿的稻草，混着泥土，扎得人后背生疼。西周鼾声、咳嗽声、梦呓声此起彼伏，像一首绝望的交响。空气中弥漫着廉价烟草、馊水和排泄物的混合气味，比白日外滩的风更令人窒息。楚天阳睁着眼，毫无睡意。秦岭的夜是寂静的，只有风声和虫鸣，星空格外清朗。而这里的夜，是被无数人的苦难和欲望熏得浑浊不堪的天。
白天，他背着竹篓，去了城里好几家最大的药铺。那些穿着长衫、戴着瓜皮帽的掌柜，只瞥了一眼他篓子里那些带着山野气息的药材，便不耐烦地挥手。
“野路子的东西，上不得台面。”
“秦岭来的？太远了，水土不服，药性也变了，我们不要。”
讥讽和冷漠，比秦岭冬日的寒风还要刺骨。他视若珍宝的灵芝、首乌、还有几株冒着生命危险才采到的奇草，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乡下人不懂规矩的“野货”。
饥饿感像一只小老鼠，在胃里不停地啃噬。他一整天只吃了一个冷硬的杂粮馒头。他攥了攥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着清醒。他不能倒下，绝不能。
就在这时，胸口那股熟悉的悸动再次浮现。这一次，它不再是简单的燥热或冰冷，而是一种奇特的“共鸣”。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离他不过三五步之遥的另一个铺位上，一个瘦小的身体里，生命的气息正在飞速流逝，像一盏油灯，风中残烛，光芒微弱得随时都会熄灭。那是一种腐朽、衰败的气息，带着死亡的冰冷。
他下意识地侧过头。借着从破烂屋顶漏下的一缕惨淡月光，他看到一个蜷缩着的小女孩，大约七八岁的年纪，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发紫，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她的额头滚烫，身体却在不住地发抖。一个同样瘦弱的妇人抱着她，无声地流泪，嘴里反复念叨着什么。
“……没钱看郎中……我的囡囡……”
楚天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在秦岭，他见过太多被病痛折磨却无力回天的人。他体内的残魂，似乎对这种生命的凋零有着本能的反应。那股悸动变得强烈起来，带着一丝焦灼，仿佛在催促他做些什么。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从稻草铺上坐起身。他悄无声息地挪到那对母女身边，妇人警惕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这个陌生的乡下小子。
“我……我懂点医术。”楚天阳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无害，“让我看看她，或许有办法。”
妇人迟疑地看着他，又看看怀里气若游丝的女儿，绝望最终战胜了怀疑。她挪开一点位置，默认了他的靠近。
楚天阳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女孩纤细的手腕上。指尖触及的皮肤滚烫如火，脉搏却细弱游丝，杂乱无章。更重要的是，他体内的那股力量，像溪流找到了宣泄口，顺着他的指尖，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意缓缓探入女孩的体内。
一瞬间，他“看”到了。在常人无法窥见的层面，一团灰黑色的、充满死寂的“病气”盘踞在女孩的肺部，像一张网，正不断侵蚀着她微弱的生命本源。
这就是“仙人残魂”带给他的能力之一——生机感知。
他收回手，眉头紧锁。是急性的风寒入体，引发了肺热，再拖下去，神仙难救。他没有犹豫，转身回到自己的铺位，解开背后的竹篓，在油布包里小心翼翼地翻找起来。很快，他找出几片干枯的紫色叶子和一小截不起眼的黑色根茎。
这是秦岭独有的“紫苏还魂草”和“玄参地龙根”，前者驱寒化湿，后者清热润肺，是山里人对付急症的土方子，但在他手中，却能发挥出远超寻常的效力。
他没有工具，只能用牙齿将草药嚼碎。在咀嚼的过程中，他暗暗调集体内那股微弱的“元气”，将其与药汁混合。做完这一切，他回到女孩身边，对那妇人说：“把这个……喂给她。信我一次。”
妇人看着他掌心那团黑乎乎的药泥，眼中满是挣扎。但看着女儿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她最终还是一横心，用手指蘸着药泥，一点点塞进女儿的嘴里。
楚天阳静静地跪坐在一旁，手掌虚按在女孩的胸口上方。他闭上眼，集中全部心神，引导着体内那丝清凉的“元气”，隔空缓缓注入女孩体内，帮助她吸收药力，对抗那团盘踞的病气。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不一会儿，他的额头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不知过了多久，那妇人忽然发出一声惊喜的低呼。
“囡囡……囡囡她退烧了！呼吸也平稳了！”
楚天阳缓缓睁开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看到，女孩原本蜡黄的脸上，竟有了一丝微弱的血色。他再次“感知”，那团灰黑色的病气，己经被驱散了大半。
成了。
他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身体一软，靠着墙壁滑坐下去。那一刻，他忘了饥饿，忘了屈辱，也忘了前途的迷茫。救活一个生命的满足感，像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上海带给他的所有阴霾。
在这片冰冷残酷的土地上，他第一次，用自己的力量，点燃了一豆微弱的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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