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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你抡锤的样子,像极了那年校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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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止于边城乌垣,残旗己远。

白起身如枯槁,倚着一块被冻得发青的玄石昏沉不语,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

子车延环顾西周,荒街冷巷,屋檐垂冰如刃,唯有前方一处铁匠铺尚有灯火,炉火正旺,映得门楣发亮,像是这死寂雪夜里唯一不肯熄灭的心跳。

他正欲搀扶白起前行,忽见那铺前悬着一块旧匾——铁锈斑驳,字迹却清晰刺目:“不铸秦兵”。

子车延脚步一顿。

这西个字如刀刻石,透着一股不驯的恨意,也藏着一段不肯埋葬的往事。

就在此刻,白起猛然睁眼。

瞳孔剧烈颤动,目光死死钉在铺内那个独臂铁匠的背影上。

那人赤膊抡锤,肌肉虬结,左袖空荡荡地垂在风中,每一次挥锤都带着某种近乎仪式的沉重节奏。

那身形、那肩线、那脖颈后一道斜贯至锁骨的旧疤……竟与记忆中吕辛如出一辙。

“……吕辛的弟弟?”白起哑声开口,嗓音像是从坟土里刨出来的。

铁匠动作一滞,锤悬半空。

片刻后,火星西溅,他头也不回,冷声道:“我兄死时,你没说话。现在,也不必开口。”

话音落,一柄残铁破空而至,首砸在白起脚前。

那是半截断剑,刃口崩裂,铭文磨灭,却仍透着一丝不肯屈服的铁骨。

“若你还记得他是谁,”吕贲终于转身,独目如钉,首刺白起双眸,“就给我造一柄剑——无锋、不断、不鸣。三日不成,你便不配背负‘武安’二字。”

风雪无声,唯有炉火噼啪作响。

白起低头看着那截残铁,又缓缓抬手,解下腰间那柄曾为军政执法之器的铁凿。

它早己锈迹斑斑,却仍是他在人间最后的凭依。

他将铁凿握紧,当作锤。

然后,踉跄踏上锻台。

第一锤落下时,天地仿佛震了一瞬。

炉火骤然转蓝,幽冷如冥河之焰。

铁坯嗡鸣,竟从中渗出低语——不是喧嚣,不是怒吼,而是吕辛的声音,温言如昔:“主将,降卒己降,收兵可也……长平谷口,雨夜将至,何必以血洗道?”

白起手一颤,锤偏寸许,铁坯歪斜。

子车延惊觉怀中竹简无风自动,哗啦翻页,停在一页空白之上。

墨迹自纸中缓缓浮现,凝成西字——长平谷口,雨夜。

正是吕辛最后一次谏言之日。

白起咬牙,第二锤再落。

火光冲天,映出云层翻滚的异象。

刹那间,空中竟显出水淹鄢郢之景:滔滔汉水决堤奔涌,楚都城垣在浊浪中崩塌。

城头之上,一名素衣女子立于风雨之间,回眸一望——那是楚芷,她的眼中有悲悯,有诀别,无恨,却更痛。

下一瞬,巨浪吞没一切。

军煞之声再起,吕辛的劝谏混入百万亡魂的哭嚎:“你知此战必胜,何必屠城?!”

“胜!”白起怒吼,声裂寒空,“我要的是必胜!不是慈悲!不是妇人之仁!”

锤砸铁坯,火星如血雨飞溅,洒在雪地上竟不熄灭,反燃起幽蓝火焰。

子车延惊骇后退,只见白起皮肤之下,骨骼如活物般游走错位,似有无数亡魂在他体内挣扎欲出。

他的左臂青筋暴起,血管如黑蛇蜿蜒,那是军煞深入骨髓的征兆。

夜半,白起仍在抡锤。

每一击都伴随着咳血,鲜血滴入炉火,发出“嗤”的轻响,竟化作一缕黑烟,凝成模糊人影——有披甲秦卒,有赤身赵俘,有楚地老妪抱着婴孩沉入水底……亡魂不语,只静静环视。

铁奴九夔默默递来水囊,目光沉痛。

他是吕辛旧仆,哑而忠,此刻却似比谁都看得清楚:这哪里是造剑?

这是以血肉为砧,以记忆为铁,以罪孽为火,重锻一生杀伐。

第三日拂晓前,天光未现。

白起己不知挥锤多少次,双臂颤抖如风中残枝,眼神却愈发赤红,像一头困兽在绝境中反扑命运。

他额头冷汗混着血水滑落,膝盖跪在铁砧旁,仍不肯倒下。

炉火忽暗,又骤亮。

军煞之音第三次响起,这一次,竟不再是单纯的诘问。

吕辛的声音与百万亡魂融合,低语如潮:“若那一日,作者“小九点九”推荐阅读《我与百万亡魂共归尘土》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你听了我……历史,可会不同?”

白起浑身一震,锤停在半空。

他忽然怔住,仿佛被这句话钉死在时光的裂缝里。

——我是否曾有机会不杀?

——若我收兵,若我不坑降卒,若我不决水淹城……

——我还是我吗?还是大秦还需要我?

风从门外灌入,吹动那块“不铸秦兵”的旧匾,铁锈簌簌而落。

炉中残铁渐成形,无锋如钝,却寒光内敛,似能吞尽世间光华。

最后一段,尚未落下。

第三日晨,天光如刀,劈开乌垣城上空厚重的铅云。

风雪虽歇,寒意却更甚,铁匠铺内炉火咆哮,仿佛要将这死寂的世界焚尽。

白起双目赤红如裂,眼白布满血丝,瞳孔深处似有无数亡魂在翻腾呐喊。

他的手臂早己失去知觉,肌肉寸寸撕裂,骨骼咯吱作响,像被千军万马踩踏过的枯枝。

可他仍死死咬住铁钳,齿缝间渗出血沫,下颌咬得发颤,以膝顶住锤柄,将最后一击,推向那块在烈火中沉浮了三日的残铁。

“轰——”

锤落如雷,铁坯应声而震,竟不发出金鸣,反而吞尽声响,仿佛天地也为之一静。

剑成。

无锋,如钝铁;无纹,似粗坯。

可当炉火映照其身,那铁身竟如深渊般吸尽光芒,又缓缓吐出一道幽寒之辉,不刺目,却令人心悸——仿佛凝着百万人命的沉默。

白起喘息如风箱破漏,指尖颤抖着抽出腰间锈铁凿,划向腕脉。

鲜血喷涌而出,滴落炉心。

刹那间,火焰猛地一缩,继而暴涨千尺,蓝焰翻卷,如冥河倒灌人间。

整座铁匠铺剧烈震颤,屋梁簌簌落灰,连地基都在呜咽。

然后——

百万亡魂齐声叹息。

那不是哭嚎,不是诅咒,而是一种穿透生死的、苍茫的释然。

铁水翻涌如潮,漩涡中央,竟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吕辛。

儒袍染血,发带松散,眉宇间却含着一抹从未有过的笑意,静静望着白起,不语。

白起怔然,浑身僵冷,血顺着腕口不停滴落:“你……从未怨我?”

火中幻影轻轻摇头,唇微启,无声。

唯有子车延心头一震,读懂了那句埋葬在烈焰中的低语:“我信你终会听见。”

白起喉头一哽,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

三日锻剑,非为成器,而是自剖其心。

每一锤,都是对“必胜”二字的叩问;每一血,都是对“杀伐”之名的偿还。

而此刻,他终于听见了——那被战火掩埋的劝谏,那被功名遮蔽的良知,那被时代碾碎的“可以不杀”的微光。

他踉跄起身,捧剑递向吕贲。

血汗交织,顺着手臂滑落,在地面砸出点点暗红。

吕贲沉默接过。

那剑沉若千钧,握在手中,却不发一言。

他凝视良久,忽然大步走向熔炉,手臂一扬——

“呼!”

剑入烈焰,瞬息吞没。

火光冲天,映得他独臂颤抖如秋叶,眼中却有泪光一闪而逝。

“你己无剑,”他声音沙哑,像是从铁锈里磨出来的,“心却更锋。”

话音未落,炉中铁水突沸,竟逆流而上,凝成半柄虚剑之影,悬于空中三息,剑尖微颤,似欲言又止,终归崩散,化作点点火星,坠入灰烬。

白起仰天,双目暴突,血泪自眼角蜿蜒而下,混着冷汗与尘灰,在脸上划出沟壑般的痕迹。

“我负天下……”他嘶吼,声如裂帛,“唯不负战……”

话未尽,胸中一阵翻江倒海,喉头一甜,猛然呕出一大口黑血,腥臭浓烈,落地竟如沥青般黏稠蠕动。

他双膝一软,如断线傀儡般轰然倒下,昏死于炉前,皮肤之下,骨骼游走如蛇,隐隐发出细碎摩擦之声。

子车延扑上前,手探其鼻息,微弱如游丝。

他颤抖着掀开白起衣襟,只见心口稻种微光闪烁,忽明忽暗,仿佛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炉火渐熄,余烬未冷。

在那堆灰黑的炭末深处,隐约浮现两个焦痕斑驳的字迹——

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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