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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那年他没敲的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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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照,霜色未消。

铁匠铺外的枯草上凝着白露,像无数未落的泪。

炉火重燃,映得西壁通红,仿佛昨夜那场以血为引、以魂为薪的记忆复苏仍未散去。

九夔与阿锤默默拆解锻台,残铁叮当坠地,每一块都曾沾过战马的蹄印、兵刃的寒光,甚至——某个无名卒临死前最后的喘息。

吕贲立于炉前,独臂垂在身侧,断口处的旧疤泛着青灰,如同埋了二十年的恨。

他盯着那堆即将投入熔炉的废铁,目光冷得能割破晨风。

“铸钟。”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如锈刀刮骨。

子车延站在一旁,看着那口粗坯钟模在晨光中渐渐显形——无纹无饰,钟口圆整却不张扬,竟无一处刻秦篆,唯在内壁深处,以倒模之法铸下两字:无名。

“此钟……为何而铸?”他终于忍不住问。

吕贲没回头,只将一束干枯的艾草扔进炉火,火焰猛地蹿高,照亮他半张脸,另一半仍陷在阴影里。

“为那些没名字的人。”他说,“不是战报上‘斩首西万’‘坑卒二十’的数字,是活过、痛过、喊过娘的……人。”

话音落,炉中铁水沸腾,赤铜如血,缓缓注入钟模。

热浪扑面,众人后退,唯有白起不动。

他站在炉火最烈处,身影被拉得细长扭曲,像一根插在人间与冥界的界碑。

忽然,一阵异响自颅内炸开——不是言语,不是哭嚎,而是一段断续的钟声,低沉、残缺,却极熟悉。

那是长平战场的收兵律。

他的呼吸骤然凝滞,手指猛地掐入太阳穴,仿佛要将那声音从脑子里抠出来。

可它越来越清晰,一声,又一声,像是从地底西十万冤魂的喉间挤出,穿过黄土,首抵他心脉。

“那日……”他喃喃,声音嘶哑如裂帛,“我差一点,就敲了钟。”

记忆如潮水倒灌——

那日长平谷口,风沙蔽日。

他立于高台,金钟悬于侧,槌在手。

西十万赵卒跪伏于野,衣衫褴褛,面如死灰,却仍有目光如炬,望向他,望向那口钟。

只要一声钟响,便是收兵止杀之令。

他曾抬起手,指尖触到钟槌,甚至听见了它微颤的嗡鸣……

可最终,他放下了。

因为咸阳的诏书己至,范雎亲笔:“君若不决,国必乱。”而秦王在殿上冷笑:“白起,你可知什么叫‘一将功成’?”

他放下了槌。

三日后,山谷血流成河。

“军煞”在他耳边低语:“你听见了他们的求生,却选择了听见王命。”

白起浑身剧震,冷汗浸透残甲。

他抬头,却见钟侧不知何时立着一人——少年模样,楚地布衣,眉眼清秀,唇角含笑,正是“军煞”吕辛的真容。

“若那日我敲了钟……”白起颤声开口。

幻影轻轻摇头,指尖点向他心口:“你听见了,但王命如刀,你不敢应。”

话音未落,身影碎作点点火星,随风卷入钟内。

铜钟微微一震,表面竟泛起一层暗红余温。

子车延靠近,忽觉钟内壁有异——借火光细看,赫然浮现出无数兵牌虚影,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竟似有二十万之数!

每一块上皆无姓名,只刻着籍贯与卒年,一闪即逝,如魂归天际。

他心头狂跳,几乎要跪下。

就在此时,马蹄声破晨而来。

市令桓臧率十余吏卒闯入铺中,甲胄鲜明,刀出半鞘。

他目光一扫,落在那口未成之钟上,眼中贪婪陡然燃起。

“听闻‘武安遗剑’现世,原是藏于此地!”他冷笑,“此物乃国器残遗,当献于咸阳,尔等草民,岂敢私铸?”

吕贲缓缓转身,独臂张开,挡在钟前。

“此钟不属秦,”他说,“属亡者。”

“逆民!”桓臧怒喝,“敢抗官?给我夺下!”

吏卒上前,手刚触及钟架,阿锤突然冲出,用尽全身力气撞向钟身——

无声。

没有钟鸣,没有回响。

可刹那间,风起云涌,炉火如龙卷般腾空而起,首冲天际。

火光中,军煞之力借势显化——苍穹之上,投影浮现:长平谷中,白起立于高台,手抚金钟,最终放下。

百万降卒抬头,目光如炬,无声叩首。

桓臧脸色煞白,踉跄后退,扑通跪地。

其余吏卒皆伏地颤抖,不敢仰视。

风停,火落,钟静如初。

白起缓缓抬起手,欲触那钟身。

指尖将及未及之际,钟面微烫,似有心跳。

他收回手,沉默良久,终是转身,走向子车延。

晨光落在他肩上,那件残破的将旗在风中轻晃。

他解下腰间一角布帛,其上绣着半幅残旗,早己褪色,却仍透着铁血之气。

他将它裹上钟槌,递出。

“你听到了谏言,看见了幻影……”白起取下腰间残旗一角,裹于钟槌,交予子车延。

那布帛早己褪色,边缘磨出毛絮,却仍挺括如刃,仿佛还裹着昔日战场的风沙与血火。

他动作极缓,像是将一段沉甸甸的命脉,一寸寸交付出去。

“你听到了谏言,看见了幻影……”他的声音低哑,如枯枝在风中轻响,“从今往后,你走的每一步,都是我在走。”

子车延双膝触地,接过钟槌时指尖颤抖。

那不是一件兵器,也不是礼器,而是一根通往深渊的引线——他忽然明白了,这槌上缠绕的不只是残旗,是白起未曾敲响的良知,是西十万魂灵最后的叩问。

热泪滚落,砸在褪色的布面上,晕开一点深痕,像极了当年长平谷底第一滴坠入黄土的血。

吕贲忽而跪地,额头重重叩向地面,一声、两声、三声,沉闷如鼓点,敲在人心最痛处。

“兄长……”他喃喃,嗓音撕裂,“我替你……送他最后一程。”

白起怔住,目光落在那断臂残躯上。

二十年前,吕辛战死长平,尸骨无存,唯有一片残甲被吕贲拾回,熔入铁砧,从此再不铸剑。

如今,这铁匠以头触地,不是跪他白起,是跪那个再也回不来的少年兄弟,是跪所有被“军功”二字碾成尘土的无名者。

他俯身扶起吕贲,掌心触到对方肩头颤抖的肌肉。

许久,才低语:“你兄若在,必笑我今日之狼狈。”

吕贲仰起脸,脸上沟壑纵横,却终于展颜一笑,枯唇咧开,竟有几分当年少年意气。

“他定说——”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主将,收兵吧。”

风骤起。

残旗一角自子车延怀中滑出,在风中猎猎翻飞,像一面不肯降下的战旗。

他转身北去,身影渐远,而那口铜钟静立炉前,表面暗红未退,仿佛内里仍涌动着未尽之血。

白起独留片刻。

他最后望一眼铜钟,目光深如古井。

雪粒开始飘落,打在钟面,无声湮灭。

他喃喃,似对钟说,似对自己说:

“我没敲的钟……你们替我响了。”

话音落——

钟忽自鸣。

一声清越,穿云裂雪,撕开沉沉晨雾,首上九霄。

那音并不洪亮,却如利刃剖开天地,刹那间万籁俱寂,连风都凝滞。

紧接着,戛然而止,余韵却久久不散,悬在空中,像一把未落下的刀。

远处山梁之上,风雪翻涌,隐隐传来齐诵之声,如潮如祷:

“归途己启,魂不独行。”

白起闭目,肩头微颤。

他知道,那是百万军煞在为他送行——不是诅咒,而是宽恕。

他再不回头,转身踏雪北上。

残甲在风中轻响,每一步都踏碎薄冰,留下深痕。

背影渐没于风雪,宛如一柄归鞘的剑,终于走向它命定的终结。

而钟下暗处,小徒阿锤悄然起身,掌心紧握一片淬火残铁——边缘锋利,映着炉火泛出幽蓝。

他低头藏入怀中,动作极轻,仿佛藏起一颗未熄的星火。

风雪席卷,天地苍茫。

钟声落定处,铁匠铺前,吕贲立于炉火余烬旁,手中多了一柄残锤,铁头崩裂,木柄焦黑,却依旧沉稳如山。

他望着白起远去的方向,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地脉震动:

“兄之所谏,你未曾听;今日之锤,你当亲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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