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旧疤痕
侧洞内，一小堆篝火勉强驱散着深入骨髓的阴冷。陶罐里的水咕嘟咕嘟地滚着，雷七撕了些干粮碎块扔进去，又撒了一小撮盐，搅合成一锅糊状、勉强能称之为食物的东西。
沈晏璃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肩头那灼热闷胀的感觉尚未完全消退，但之前那令人心悸的麻木和晕眩感确实减轻了不少。身体依旧虚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疲惫。他默默看着雷七忙碌的背影，火光在那宽阔的脊背上跳跃，偶尔照亮他腰间那处粗糙缝合的伤口和旧疤。
“吃。”雷七将半罐滚烫的糊糊推到沈晏璃面前，言简意赅，自己则捧着另一半，稀里呼噜地大口吃起来，仿佛那是什么美味珍馐。
沈晏璃没有胃口，喉咙里还残留着药力的辛辣和血腥气，但他知道必须补充体力。他小口地、艰难地吞咽着那寡淡滚烫的流食，温热的感觉滑入胃袋，稍稍驱散了一些体内的寒意。
洞内一时只剩下柴火噼啪声和两人进食的细微声响。洞窟深处的水滴声规律地传来，更衬得这方寸之地的寂静令人窒息。
沈晏璃的目光再次落在雷七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旧疤上，尤其是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和后背一片大面积扭曲的、像是被灼烧又像是被腐蚀过的可怕痕迹。这些伤痕无声地诉说着这个男人经历过何等惨烈的过往。
“你……”沈晏璃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声音因虚弱而低沉，“似乎对这些地下的洞穴、矿道，异常熟悉。”
雷七吞咽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盯着跳跃的火苗，含糊地嗯了一声。
“还有那些药，”沈晏璃继续道，语气里没有试探，更像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求知，“不像寻常山野郎中所知。”
雷七突然嗤笑一声，笑声在洞里显得格外粗粝刺耳。“怎么？秀才老爷开始盘道了？想知道老子是哪个山头的好汉？还是哪条道上的响马？”
沈晏璃沉默了一下，摇摇头：“只是觉得，你不像寻常的……亡命之徒。”
“亡命之徒还分寻常不寻常？”雷七放下陶罐，转过身，火光映照着他半边脸，另外半边隐在阴影里，眼神锐利而带着一丝嘲弄，“老子杀过人，放过火，被官府海捕文书追得像条野狗，这还不够‘亡命’？还是你觉得，老子该是那戏文里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绿林好汉？”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敌意和自嘲，像一只竖起尖刺的豪猪。
沈晏璃迎着他的目光，虽然虚弱，眼神却并未闪躲。“我无意探究你的过往。只是你数次救我，我……我只是想知道，为何？”
“为何？”雷七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极其可笑的问题，他猛地凑近了些，那股混合着汗味、血腥味和草药味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因为老子乐意！因为看你个酸秀才被那帮穿黑皮子的崽子追得屁滚尿流有点意思！这个答案你满意吗，秀才公？”
他的脸在火光下有些狰狞，左腕上那道被衣袖半遮半掩的、凹凸不平的疤痕似乎也随之扭动。
沈晏璃的心猛地一跳。他之前就隐约注意到雷七左腕的异样，此刻距离极近，看得更加清晰——那绝非普通的伤疤，那扭曲的皮肉，那刻意破坏的痕迹……分明是……
雷七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脸色骤然一沉，猛地缩回手，拉下袖子，眼神瞬间变得冰寒刺骨，之前的嘲弄和暴戾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危险的、仿佛被触及了最禁忌逆鳞的凶光。
“管好你的眼睛，秀才。”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冰碴子一样冷，“有些东西，看到了，就得烂在肚子里。除非你想现在就烂在这里，跟那些匠户做伴。”
森然的杀意毫不掩饰，让沈晏璃瞬间如坠冰窟，头皮发麻。他毫不怀疑，若自己再流露出丝毫探究之意，眼前这个男人会立刻毫不犹豫地扭断他的脖子。
侧洞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时——
“铛……啷……”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碰撞声，仿佛是什么铁器零件松脱掉落的声音，从矿洞主巷道深处的黑暗中隐约传来！
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矿洞中和两人紧绷的神经上，却无异于一声惊雷！
雷七的脸色骤变，瞬间将所有情绪压下，眼神锐利如刀，猛地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同时一脚踩熄了地上的篝火！
黑暗再次降临。
绝对的寂静中，那“铛啷”声的回音似乎还在耳边萦绕。
不是水滴声！不是风声！更不是幻觉！
这废弃的、“冤魂不散”的匠户陵深处，除了他们，还有别的活物！
是那个“洞底老哥”跟来了？不可能，那东西行动方式不是这样，而且它更习惯彻底的黑暗，不会弄出这种明显的金属声。
是野兽？矿洞里偶尔会有蝙蝠或其他生物，但通常不会碰触到遗留的金属工具。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追兵？！
黑矢卫的人，竟然找到了这里？！他们怎么敢进入这种“邪性”的地方？还是……有其他也在寻找他们的人？
雷七的手己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呼吸放到最轻，整个人的气息变得如同潜伏的猎豹，充满了爆发性的危险。他在极度专注地倾听。
沈晏璃也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刚刚消散一些的恐惧再次攥紧了他。他努力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徒劳地望向主巷道那片无尽的漆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再没有新的声音传来。
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某个沉睡多年的矿洞幽灵，无意间翻了个身。
但雷七没有丝毫放松。他维持着那个戒备的姿势，良久，才极其缓慢地、无声地移动到侧洞入口，小心翼翼地向外窥探。
主巷道内一片死寂，黑暗浓稠得化不开。
他缩回来，脸色在黑暗中阴沉得可怕。
“不能再待了。”他几乎是贴着沈晏璃的耳朵，用极低的气音说道，温热的气息带着一丝焦灼，“不管是人是鬼，这里都不干净了。”
他快速地将剩下的东西塞进包袱，一把拉起沈晏璃。
“跟着我，别出声，一步也别错。”雷七的声音紧绷如弦，“这矿道西通八达，但也到处都是要命的陷阱和老坑。走错一步，神仙也救不了你。”
沈晏璃咬紧牙关，点了点头，将所有的疑问和恐惧都强行压下。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雷七再次确认外面没有动静，然后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出侧洞，融入主巷道的黑暗之中。沈晏璃紧紧跟在他身后，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每一步都踩在雷七刚刚落脚的地方。
冰冷的、带着铁锈和霉味的空气吸入肺中，前方是未知的、可能布满陷阱的黑暗矿道，身后是可能存在的、不知是人是鬼的追踪者。
刚刚得到的短暂喘息再次被打破，死亡的阴影如同矿洞顶壁的岩石，沉重地压了下来。
而雷左腕上那惊鸿一瞥的疤痕，也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深深印在了沈晏璃的脑海里，与这无尽的黑暗和危险交织在一起，成了又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焚舟渡(http://www.220book.com/book/6HIW/)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