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苗银蚀骨
火折子微弱的光芒在巨大的、布满骸骨的地下空洞中摇曳，将那些扭曲的阴影投射在岩壁上，仿佛死者在无声地舞蹈。空气凝滞，弥漫着千年尘埃、腐朽骨骸和冰冷水汽混合的诡异气味，沉重得令人窒息。
沈晏璃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意识在昏沉的边缘徘徊。眼前的景象——那密密麻麻、保持着绝望姿态的前朝矿工骸骨——让他心底发寒，仿佛能感受到他们临死前的恐惧与不甘。
雷七的脸色在火光下显得异常凝重，那双惯常凶戾的眼睛里，此刻竟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他没有像对待普通死物那样粗暴，而是举着火折子，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近乎肃穆的谨慎，走向那具倚靠着木箱、怀中抱着油布包裹的骸骨。
他在那骸骨前蹲下，火光近距离照亮了那泛黄枯朽的骨骼和那个保存相对完好的长条包裹。包裹的油布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脆硬，但捆扎的皮绳却异常坚韧，似乎经过特殊处理。
雷七没有立刻去取那包裹，而是先仔细查看了周围的骸骨姿态和散落的物品。几枚锈蚀的制钱，碳化的粮食残渣，一些简陋的工具……无一不在诉说着这是一场缓慢而绝望的死亡，而非突然的灾难。这些人，是被困死在这里的。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那具怀抱包裹的骸骨上。这具骸骨的姿态与其他挣扎痛苦的姿势不同，更像是一种沉默的守护和等待。他的指骨轻轻搭在包裹上，仿佛那不是一件武器，而是一个承诺。
雷七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粗粝的手指，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将那包裹从骸骨的怀抱中取了出来。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郑重，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亡魂。
包裹入手颇沉。
他退后几步，回到沈晏璃身边，将火折子插在石缝里，然后解开了那己经发黑但依旧牢固的皮绳，一层层掀开厚实的油布。
随着最后一层油布掀开，里面的东西在火光下显露真容——
果然是一把刀。
但并非军中制式的战刀，也非江湖常见的佩刀。刀鞘是以某种深色的硬木制成，上面镶嵌着早己暗淡无光、却依旧能看出精细纹路的银色金属，纹路奇诡，像是缠绕的藤蔓，又像是某种未知的文字符号。刀柄缠绕的皮革早己腐朽，露出底下同样材质的金属柄芯，尾端镶嵌着一颗浑浊的、不再剔透的石头。
整把刀透着一股古老、神秘、甚至有些邪异的气息。
雷七握住刀柄，缓缓将刀身抽出鞘。
“铮……”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越的鸣音在死寂的洞穴中荡开，仿佛沉睡了百年的兵器发出了第一声叹息。
刀身并非寻常的钢铁亮白，而是一种沉黯的、泛着幽幽青黑色泽的金属，上面布满了层层叠叠、如同流水又如同羽毛般的奇异锻纹。刀刃极薄，看上去异常锋利，历经漫长岁月，竟没有丝毫锈蚀的痕迹，只在近刀镡处，刻着一个与刀鞘纹饰风格一致的、小小的诡异符号。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刀身与刀柄连接处的刀镡上，镶嵌着一圈细密的、颜色略深、呈现出一种暗红色泽的奇异金属，如同干涸的血痕，又像是某种祭祀的烙印。
“这是……苗银锻刀？”雷七的瞳孔微微收缩，低声自语，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还是……更古老的‘痋（téng）术’锻法？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前朝的矿洞里？”
他的手指抚过那冰冷的、布满奇异锻纹的刀身，眼神变幻不定。他似乎认得这把刀的来历，而这来历，显然极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
沈晏璃虚弱地看着那把造型古异的长刀，也能感受到它散发出的非同寻常的气息，但他更关心现实问题：“这刀……有用吗？”
雷七没有立刻回答，他反复审视着刀身上的纹路和那个符号，眉头越皱越紧，仿佛陷入了某种深沉的回忆或困惑。良久，他才猛地回过神，手腕一翻，刀光轻闪，随意地劈向旁边一块凸起的岩石——
嗤！
一声轻响，那石头如同豆腐般被悄无声息地削下一角，断口光滑如镜！
吹毛短发，削铁如泥！
雷七眼中精光一闪，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凝重取代。他收刀归鞘，动作干脆利落，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有用？哼，”他哼了一声，语气复杂，“太有用了……但也可能是个天大的麻烦。”他没有解释麻烦何在，只是将刀仔细地重新用油布包好，塞进了自己的包袱里。
然后，他不再看那些骸骨，迅速行动起来。他在那些散落的腐朽物资中翻找，终于找到一些相对干燥的、可能是当年用来引火的绒絮和几块尚未完全碳化的木柴。他又从一具骸骨旁找到一个锈蚀但勉强能用的火镰。
很快，一小堆篝火在累累白骨之间生起，跳跃的火焰带来了久违的、至关重要的温暖，也驱散了一小片令人心悸的黑暗。
“脱衣服，烤干！”雷七命令道，自己也脱下湿透的上衣，露出精壮却布满伤疤的上身，尤其是后背那道新添的刀伤，皮肉外翻，看着骇人。他毫不在意地坐在火边，拿起那把苗银长刀，就着火光再次仔细端详，眼神晦暗不明。
沈晏璃依言脱下湿衣，冰冷的皮肤接触到火焰的温暖，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舒适的呻吟。他小心翼翼地处理着自己肩头惨白的伤口，雷七扔过来那瓶所剩不多的金疮药。
温暖和暂时的安全让气氛稍微缓和。沈晏璃看着雷七对那把刀的异常专注，忍不住再次问道：“这刀……有什么特别？”
雷七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火光在他脸上明灭不定。他摩擦着刀镡上那圈暗红色的金属，缓缓道：“苗银锻刀，尤其是这种老东西，据说锻造时掺了别的东西……不光是金属。见过的人不多，认得更少。这把……尤其不一样。”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记住，这东西以后绝不能轻易示人，否则，追杀我们的就不止黑矢卫了。”
他的话再次为这把刀蒙上了一层神秘而危险的色彩。
就在这时，雷七摩擦着刀镡的手指突然停住了。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将刀镡凑到眼前，借着火光仔细观看那圈暗红色的金属。
那并非完全光滑，上面似乎有着极其细微的、几乎与金属融为一体的刻痕。
雷七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无比，他猛地从包袱里翻出之前那个装“赤血藤”药引的油纸包，将里面残留的一点暗红色粉末倒在指尖，又小心翼翼地从刀镡上刮下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碎屑，将两者并排放在眼前对比。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那不是装饰！那圈暗红色的金属……它的颜色、质地，甚至在某些极细微的特征上，竟然与他千辛万苦找来克制“鬼哭涎”的“赤血藤”根茎，有着惊人的相似！
一个荒谬而骇人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雷七！
难道这刀镡……竟是以某种类似“赤血藤”的、极其罕见的神秘金属矿物熔铸而成？！而这，才是它能克制甚至吸收“鬼哭涎”这类阴毒的真正原因？！
他猛地想起关于某些古老锻刀术的禁忌传说，想起那些掺入金属的“别的东西”……冷汗，竟从他这个煞星的额角悄无声息地滑落。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把刀的价值和危险性，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咔嚓——”
就在此时，一声极其轻微、却绝非来自火焰燃烧的异响，突然从洞穴深处某个黑暗的岔道方向传来！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像是……有人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
雷七和沈晏璃的脸色同时剧变！
追兵？！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找到这里？！还是……这鬼地方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雷七瞬间将苗银刀塞入包袱，一脚踢散篝火，同时抓起沈晏璃和湿衣，低吼：“走！”
黑暗再次吞噬而来，只剩下远处那声异响带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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