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内，粗陶茶杯中升起的袅袅白汽模糊了彼此的神情。那布衣女子的话语如同她泡的茶，初品平淡，细思却回味复杂，暗藏机锋。
她承认了与蓝衣人的关联，却又对他的身份和意图讳莫如深。这看似慷慨的收留承诺，背后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楚瑶肩头的伤显然疼痛难忍，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桌上那只青瓷药瓶，又带着询问看向我。
那女子似有所觉，淡淡道：“药是干净的。若信不过，不用便是。”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丝毫被质疑的不满，反而有种超然物外的随意。
我略一沉吟。此刻我们伤势不轻，若这女子真有恶意，以她那深不可测（我猜的）和可能与蓝衣人同等的实力，根本无需下毒这种手段。拒绝这唾手可得的伤药，反而显得矫情且可能激化本就不明朗的关系。
“姑娘言重了。”我伸手取过药瓶，拔开木塞，一股清冽混合着淡淡苦味的药香立刻散发出来，沁人心脾，绝非市井常见的劣质金疮药可比。“多谢赠药之恩。”
我先是倒出少许粉末，仔细看了看成色，又极轻微地嗅了嗅——凭借原身在镖局耳濡目染的那点微末药材知识，至少能判断这绝非毒物。随即，我将药瓶递给楚瑶，示意她可以放心使用。
楚瑶感激地看了那女子一眼，又看向我。我微微点头，她这才接过药瓶，低声道：“多谢姐姐。”然后有些笨拙地试图为自己肩头上药。
那女子见状，起身道：“里间有干净的水和布巾，姑娘可自便。”她指了指侧面一间小屋，语气自然，仿佛只是提供最基本的便利。
楚瑶看向我，我再次点头。在这神秘女子的眼皮底下，让楚瑶单独行动虽有风险，但对方若真要动手，我们在一起与否并无区别。反之，这或许是一个试探对方态度的机会。
楚瑶拿着药瓶，起身走向里间。堂屋内只剩下我和那布衣女子相对而坐。
气氛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红泥小炉上的陶壶还在发出轻微的咕嘟声。
我捧着微烫的茶杯，心思电转。必须趁此机会，尽可能多地获取信息。
“还未请教姑娘如何称呼？”我尝试着打开话题。
那女子抬眸看了我一眼，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在此山野之地，更无意义。客人随意称呼即可。”
又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她不愿透露任何关于自身的信息。
我抿了口茶，茶汤粗粝，回味却甘醇。“姑娘与此间主人……是旧识？”我换了个方式，将话题引回这“忘忧小筑”本身。
“此间并无主人。”她淡淡道，目光扫过简陋的屋舍，“只有一时栖身的过客罢了。”
过客？是指她自己，还是也包括那蓝衣人？亦或是……所有来到此地的人？
她的话总是说得模棱两可，却又似乎暗含深意。
我放下茶杯，决定不再迂回，稍稍首视着她：“实不相瞒，我二人遭逢大难，仇家势力非同小可。前辈引我们来此，晚辈感激不尽。只是不知……姑娘此处，可能暂保我等平安？又或许……有办法能让我等联系金陵城中友人？”
这是我最核心的两个问题：安全和通讯。
那女子闻言，并未立刻回答。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着粗糙的杯沿，动作舒缓而优雅。
“山野小筑，挡不住真正的风雨。”她终于开口，声音平缓，“但既入此门，便是机缘。暂歇无妨。”
她顿了顿，抬眼看我，那目光似乎能穿透我的故作镇定：“至于金陵城中的‘友人’……楚盟主的名帖，可比任何联络方式都管用，不是吗？”
我的呼吸骤然一窒！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她知道了！她果然知道楚瑶的身份！甚至可能连我的“伪装”也一清二楚！
那蓝衣人到底告诉了她多少？！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我几乎要按捺不住跳起来。但看着她那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倦怠的眼神，我又强行压下了这股冲动。
她没有立刻发难，反而点破，意味着什么？是警告？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坦诚”？
我喉咙发干，勉强笑了笑：“姑娘……真是明察秋毫。”
“并非我明察。”女子淡淡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听不出情绪，“是你们身上的‘麻烦’，自己会说话。楚家的‘飘絮剑意’，即便受了伤，也瞒不过有心人。”
飘絮剑意？是指楚瑶家传的武功特质？她竟能从伤势和残余气息中判断出来？这是何等恐怖的眼力！
我心中骇然，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堂内的气氛再次凝固，比之前更加微妙和紧张。
就在这时，里间的门帘被掀开，楚瑶走了出来。她肩头的伤口似乎己经处理过，用干净的布条包扎着，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眉宇间的痛楚之色减轻了不少。那金疮药果然有奇效。
“师傅，姐姐的药很好用，感觉清凉了许多。”楚瑶轻声说道，似乎并未察觉堂内诡异的气氛。
那布衣女子看向楚瑶，目光似乎柔和了极其细微的一丝：“有效便好。西厢还有一间空房，虽简陋，尚可栖身。你们可自去休息。”
她下了逐客令，却又给了明确的安置。
我拉着依旧有些茫然的楚瑶起身，再次道谢：“多谢姑娘收留。”
女子微微颔首，不再多言，重新捧起茶杯，目光投向了窗外如火的红枫，仿佛我们己经不存在了一般。
我带着满腹的惊疑和沉重，领着楚瑶退出堂屋，向着她所指的西厢房走去。
每一步都感觉如同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薄冰之上。
这“忘忧小筑”，这位神秘的布衣丽人，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暗藏机锋的谜语。她点破了我们的身份，却又提供了伤药和住所；她坦言挡不住风雨，却又暗示这是一种“机缘”。
她到底想做什么？
那蓝衣人将我们引来，究竟是送入了一个暂时的避风港，还是一个……更加精致的囚笼？
药香似乎仍在鼻尖萦绕，但其中蕴含的，是救赎的甘醇，还是迷魂的苦涩？
我推开西厢房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淡淡的、久无人居的尘埃气息扑面而来。
新的谜团，己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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