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冰冷的麻痹和灼热的剧痛间沉浮。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后背，火辣辣地疼，仿佛被反复撕裂。毒素带来的寒意正一点点蚕食着所剩无几的力气和体温。
楚瑶的状况稍好，但同样伤痕累累，内力耗尽，此刻正强撑着用撕下的衣襟，笨拙地试图为我包扎背后最深的那道伤口，她的眼泪无声地滴落，混合着血水，砸在我的皮肤上，冰凉。
“师傅……你怎么样？坚持住……”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恐惧。
我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自己：“还……死不了……”
必须活下去。这个念头如同最后一点微弱的火种，在无尽的黑暗和寒冷中顽强地闪烁。
去哪里？能去哪里？
金陵是龙潭，惊雷帮是虎穴，李慕白这条线己断，山林之中遍布追杀者。我们如同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虫，似乎每一条路都被彻底封死。
忘忧小筑。
那盏幽蓝的灯火，那片种植着剧毒草药的土地，那个神秘莫测、深浅不知的布衣女子……甚至那个可能潜伏在暗处的蓝衣人。
那里无疑是极度危险的。那女子绝非善茬，其背后牵扯的秘密恐怕比“影杀”和“幽弋”更加惊人。
但诡异的是，恰恰是这种极致的危险，反而可能带来一线极其微弱的生机。
理由有三：
第一，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那些追杀我们的人，无论是“影杀”、“幽弋”、惊雷帮还是其他势力，恐怕绝不会料到，我们这两个惊弓之鸟，在拼死逃出后，竟然有胆子重新返回那个他们或许也心存忌惮的诡异之地。
第二， 那布衣女子虽然神秘，但至少两次出手，客观上帮我们化解了危机（一次驱虫，一次惊走撬门者）。她似乎对楚瑶有所关注，至少暂时没有表现出首接的杀意。这与外面那些一心要我们命的势力截然不同。
第三， 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身上的毒！这毒素猛烈诡异，寻常大夫绝难化解。而那个女子，精通药理，甚至种植、使用那些见血封喉的剧毒之物！她是目前唯一有可能解开此毒的人！留下是必死，回去，或许还有一线解毒的希望！
这是一场用性命做赌注的豪赌！赌那女子暂时还需要我们活着，或者，至少不屑于亲手杀掉两个毫无威胁的重伤之人。
“楚……小姐……”我艰难地开口，每说一个字都感到胸腔刺痛，“我们必须……回去……”
楚瑶包扎的手猛地一顿，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我，泪眼婆娑：“回去？回哪里？惊雷别院？不行！他们……”
“不……”我打断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回……忘忧小筑。”
“什么？！”楚瑶惊得几乎跳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回那里？！那个姐姐她……她那么可怕！而且那些虫子……那些杀手……”
“听我说……”我抓住她的手腕，用尽力气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坚定，“外面……全是敌人……只有那里……那些人或许不敢轻易靠近……她……或许能解我身上的毒……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楚瑶看着我乌黑发紫、不断颤抖的手臂，和背后狰狞的伤口，眼泪流得更凶。她明白，以我现在的状态，根本撑不了多久，在这荒山野岭只能是等死。
回去，是九死一生。不回去，是十死无生。
“好……好！我们回去！师傅，我带你回去！”她猛地抹了一把眼泪，眼神变得异常坚决，仿佛一瞬间长大了许多。她用力将我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艰难地撑起我几乎无法站立的身子。
辨认方向成了最大的难题。我们早己在逃亡中迷失。只能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对地势的判断，大致朝着栖霞山北麓、那片竹林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前行。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我的意识时清醒时模糊，全靠楚瑶咬着牙支撑。她自己的脚踝本就有伤，此刻承受着两人大部分的重量，更是疼痛钻心，但她却一声不吭，只是死死撑着我不倒下。
穿过密林，翻过山脊，蹚过溪流……我们记不清摔倒了多少次，又被多少荆棘划破了皮肤。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夕阳的余晖将山林染上一层凄艳的血色。
就在我们几乎要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时，前方，那片熟悉的、茂密的竹林终于映入眼帘！
竹林之后，就是那座低矮的、白墙灰瓦的院落——忘忧小筑。
院中，似乎与离开时并无二致，寂静，甚至有些死气沉沉。
然而，当我们搀扶着，踉跄地穿过竹林，跌倒在那个熟悉的、并未上锁的柴扉前时——
吱呀一声。
正堂那扇门，被从里面推开了。
那个穿着粗布衣裙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她手中依旧捧着那盏古拙的青铜油灯，幽蓝的火焰在渐浓的暮色中跳跃不定，映照着她那张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脸庞。
她的目光落在我们身上，扫过我们比离开时更加狼狈、伤痕累累、尤其是的我那乌黑发紫的手臂和满身血污的模样。
没有惊讶，没有疑问，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
她只是静静地看了我们片刻，然后，淡淡地开口，声音如同这山间晚风，清冷而平淡：
“回来了？”
仿佛我们只是两个贪玩晚归的孩子，而不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又拖着残躯爬回来的亡命之徒。
这过于平静的反应，反而比任何厉声质问都让人感到一种深不可测的寒意。
楚瑶吓得不敢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把我护得更紧。
我强撑着抬起头，迎上她那深潭般的目光，用尽最后力气，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
“前路……不通……只好……又来叨扰姑娘了……这次……可能……还得求姑娘……救条贱命……”
话音未落，那压制己久的毒素和伤势猛然爆发，眼前一黑，我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失去了意识，向前栽倒。
最后的感知，是那盏幽蓝的灯火，在视线中不断放大，冰冷，却又仿佛带着一丝诡异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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