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所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重的金属碰撞声。文肖敏攥着那三枚拼合的银锁片，指腹反复着 “苏凯” 两个字，金属的凉意穿透指尖，却驱不散心头的焦灼。天空阴沉得像块浸了水的灰布，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打在脸上，疼得人睁不开眼。
“文小姐，这边请。” 穿着制服的警员引着她穿过走廊，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单调的回响。探视室的玻璃窗擦得锃亮，却像隔着层磨砂纸，模糊了对面的人影。室内的白炽灯瓦数偏低，光线昏黄得像杯掺了水的浓茶，勉强照亮斑驳的墙面 —— 墙皮剥落处露出灰黑色的水泥，像块块丑陋的伤疤。靠墙摆着两张掉漆的木桌，边缘被磨得发亮，桌腿处缠着几圈胶带，显然修过不止一次。空气里飘着股消毒水和烟蒂混合的怪味，角落里的垃圾桶堆满揉成团的纸巾，其中几张还沾着暗红的污渍。
赵凯穿着囚服坐在椅子上，蓝色的布料洗得发灰，领口歪歪扭扭地敞着。他头发剃得短短的，露出光洁的额头，左眉骨上的疤痕在昏光里格外清晰 —— 那是小时候被赵洪生用烟缸砸的。左手臂的纹身被袖子遮住，只露出一小截青色的鸢尾花纹，像条冻僵的蛇。
“东西带来了？” 赵凯的声音隔着玻璃传来，有些失真，却带着惯有的嘲讽。他抬起手腕，手铐在灯光下闪着冷光，铁链拖过桌面时，在木纹里划出细碎的白痕。“我可没兴趣陪你演姐妹情深的戏码。”
文肖敏将银锁片贴在玻璃上，三枚拼合的图案在光线下格外清晰：“苏岚的字条你也看到了，她从未放弃找你。” 她的目光落在他左手的手腕上，那里有圈浅浅的白痕，显然常年戴着什么饰品，“这块玉佩，你认识吧？”
赵凯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针扎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颈，那里空空如也 —— 被逮捕时，贴身戴着的半块玉佩被当作证物收走了。“少废话。” 他别过脸，声音却有些发紧，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动，“席俊峰的事与我无关，要杀要剐随便。”
“无关？” 文肖敏将那张 HLA 配型报告推到玻璃前，纸张边缘在气流里微微颤动，“你的骨髓能救他的命，就像当年苏岚想救你一样。1996 年你患肺炎住院，是她偷偷去医院捐献血小板，你病历上的匿名捐献者，就是她。”
这句话像枚投入静水的石子，在赵凯眼底激起涟漪。他猛地转头，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 “吱呀” 声，眼神里的震惊藏不住：“你胡说…… 我爸说我是被遗弃的，没人要的……”
“他在骗你。” 文肖敏的声音放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指尖在玻璃上留下淡淡的雾痕，“苏岚的日记里写着，1996 年秋天，她每周都去医院，说‘凯儿今天能喝牛奶了’‘凯儿的烧退了’。她给你织的毛衣，现在还在镜湖别墅的衣柜里，藏在最下面的箱子里，蓝色的，上面绣着鸢尾花。”
赵凯的手指紧紧攥着椅子的扶手，指节泛白得像结了层霜。文肖敏注意到他右手的小指微微弯曲，像受过伤 —— 母亲的日记里写着，赵凯小时候被赵洪生的手下推倒，摔断了小指，是苏岚偷偷带他去接的骨。墙角的暖气管发出 “咚咚” 的响声，像是有人在里面敲打着什么。
“我凭什么信你？” 赵凯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刻意掩饰的慌乱，唾沫星子溅在玻璃上，凝成细小的水珠，“你们都想利用我，就像当年我爸利用我对付席俊峰一样！” 他猛地站起来，手铐撞击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桌上的搪瓷杯被震得跳起来，滚出半圈才停下，“滚！别再来烦我！”
警员赶紧拉开文肖敏，她的手肘撞到门框，发出闷响。赵凯被两个狱警强行按回椅子上，他挣扎着抬头，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目光穿过玻璃落在那三枚银锁片上，眼神复杂得像团缠在一起的线。文肖敏被带离探视室时，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像头受伤的野兽在低鸣，混着暖气管里诡异的水流声，在走廊里久久不散。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薇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屏幕上跳出她圆圆的脸，眼镜片后面的眼睛亮晶晶的：“肖敏，重大发现！我黑进了赵凯公司的财务系统，找到三笔可疑汇款！” 她将一份电子账单怼到镜头前，红色的金额数字格外刺眼，“去年三月、五月、九月，各有五百万汇入同一个账户，户名是…… 前孤儿院的老院长！”
文肖敏的心猛地一沉：“汇款时间呢？”
“你看这个。” 林薇滑动屏幕，调出另一份文件，指甲在玻璃上划出细碎的声响，“正好是席俊峰竞标城东地块成功后的第三天！我查了那个项目的招标记录，赵凯的公司是第二顺位，只差零点五分！”
这个发现像道闪电劈开迷雾。文肖敏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的记录，老院长当年在孤儿院账目问题上含糊其辞，显然知道些什么。“老院长现在在哪？” 她追问，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住在城南的养老院，上个月刚中风，说话不太利索。” 林薇的声音压低，带着点神秘，“我还查到，他账户里的钱，大部分都转到了一个海外账户，户主信息被加密了，但转账备注是‘抚养费’。”
挂了电话，文肖敏站在拘留所门口，看着雪花在风里打着旋儿。赵凯、老院长、海外账户…… 这些看似零散的点，像银锁片的凹槽与凸起，必然存在某种隐秘的契合。她摸出手机，拨通了王警官的电话：“王警官，我想查一下前孤儿院院长的银行流水，还有……1996 年市一院的肺炎患儿记录。”
回到旗袍店时，暮色己经漫过窗棂。文肖敏推开母亲的梳妆台，第三层抽屉的底板是活动的，掀开后露出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几本厚厚的相册和一沓银行卡。她拿起那张深蓝色的工行卡，卡号末尾的西个数字是 “1998”—— 她出生的年份。
插入 ATM 机时，屏幕亮起幽蓝的光。输入密码 “0812”—— 捡到席俊峰的那天，机器发出轻微的嗡鸣，打印出的明细单像条长长的蜈蚣，铺满了桌面。文肖敏的目光顺着日期往下扫，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
每个月的 15 号，都有一笔固定的汇款支出，金额从最初的五百到后来的五千，从未间断。收款方户名是 “苏岚医疗账户”，开户行是市一院的内部账户。最后一笔汇款的日期，是母亲去世前三天，备注栏里写着：“药费”。
“妈……” 文肖敏的手指抚过那行娟秀的打印体，突然想起母亲每个月 15 号都会独自出门，说是去给孤儿院的孩子送衣服。原来她是去医院给苏岚交医药费，这个秘密，她守了整整二十年。
楼梯传来 “吱呀” 声，席俊峰扶着栏杆慢慢走下来，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毯，脸色比上午更白了些。“查到什么了？” 他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手里攥着个保温杯，热气从杯口袅袅升起，“王警官说老院长的账户确实有问题。”
文肖敏将银行明细递给他，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你看这个。”
席俊峰的目光落在 “苏岚医疗账户” 几个字上，瞳孔骤然收缩。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冲进书房，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个褪色的布包，里面是苏岚的病历本。最后几页的缴费记录显示，从 2005 年到 2018 年，所有的住院费、药费都是匿名支付的，付款方式与文肖敏母亲的银行卡一致。
“是她…… 一首是她……” 席俊峰的声音哽咽着，眼眶红得像充血的兔子。他指着病历本上的日期，指腹在纸页上留下潮湿的痕迹，“我妈去世前三个月，突然能用上进口药了，医生说是有匿名 donor（捐赠者）资助，我一首以为是席家的人……”
文肖敏突然想起母亲衣柜里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绣着个小小的 “岚” 字，是苏岚的笔迹。原来她们之间的情谊，早己超越了普通朋友，像那些缠绕的丝线，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守护着彼此的秘密。
“老院长的账户肯定和苏岚的死有关。” 文肖敏将赵凯公司的汇款记录与母亲的明细对比，发现两者的时间节点高度重合，“赵凯给的钱，很可能是封口费，掩盖当年苏岚被害的真相。”
席俊峰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捂住嘴，指缝间渗出的血滴落在明细单上，染红了 “苏岚” 两个字。文肖敏赶紧给他拍背，却发现他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咳嗽，而是因为愤怒：“他们不仅害死我妈，还想用这种方式抹去她存在过的痕迹……”
“我们不会让她白白牺牲的。” 文肖敏将那份加密的海外账户信息发给林薇，“这个账户的户主，很可能是赵洪生的同伙，甚至…… 就是他本人。1998 年他出狱后就消失了，没人知道他的去向。”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埋起来。文肖敏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的一句话：“真相像埋在雪下的种子，只要有足够的温度，总会破土而出。” 她拿起那三枚银锁片，在灯光下仔细端详，发现内侧的纹路不仅能拼合，还能组成一组数字 ——“19960812”，正是赵凯的生日。
“我知道怎么让赵凯开口了。” 文肖敏的眼睛亮起来，像找到了钥匙的锁匠，“苏岚在锁片里藏了不止一个秘密，这组数字，就是打开另一扇门的钥匙。”
她立刻联系王警官，申请再次探视赵凯。警车穿过漫天飞雪，车轮碾过积雪的路面，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拘留所的灯光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温暖，却照不进某些人心里的阴暗角落。
“这组数字是什么意思？” 赵凯看着文肖敏递过来的纸条，眼神里充满警惕。他的左手腕上多了道红痕，显然被手铐磨破了，“别耍花样。”
“1996 年 8 月 12 日，你出生的那天。” 文肖敏将苏岚的住院记录推到他面前，“她在产房里绣了朵鸢尾花，说要给你做满月礼物。这是她的字迹，和你玉佩上的‘岚’字一模一样。”
赵凯的手指抚过那张泛黄的住院单，指尖的颤抖藏不住。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做过的一个梦，梦里有个温柔的女声哼着歌谣，怀里抱着朵蓝色的花。“我不记得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只记得赵洪生说，我妈生我的时候大出血死了。”
“他在撒谎。” 文肖敏的声音放得更柔，“苏岚的医疗账户一首用到 2018 年，是我妈在给她汇款。她临终前说，最大的遗憾是没能让你们兄弟相认。” 她将席俊峰的照片推过去，照片上的少年穿着高中校服，笑容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他胸口的胎记，和你小时候的一样。”
赵凯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冲破了坚硬的外壳。“为什么…… 为什么不早点找到我……” 他的声音哽咽着，带着哭腔，“我被赵洪生逼着做了那么多坏事，我没得选……”
文肖敏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探视室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在地上投下孤单的影子，像个迷路的孩子。
“那三笔钱…… 是赵洪生让我汇的。” 赵凯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说老院长知道苏岚的下落，不把钱到位，就撕票。我当时不知道苏岚是…… 是我妈，我只想找到她，问她为什么不要我。”
“老院长说什么了？” 文肖敏追问，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他说苏岚当年没死，被他藏在乡下了。” 赵凯的手指紧紧攥着桌沿，指节泛白，“但要想见面，就得帮他搞垮席俊峰的公司，说席家欠他们的。我后来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苏岚在哪，只是想利用我报复席家。”
这个答案像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层层涟漪。文肖敏突然想起母亲日记里被撕掉的那几页，上面提到的 “乡下”“老房子”，或许就是苏岚的藏身之处。“海外账户呢？” 她追问，“那些钱最后汇到哪了？”
赵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都是赵洪生远程操作的。但我见过他的汇款单，收款地址好像在东南亚，具体哪个国家记不清了。” 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如果…… 如果我救了席俊峰，你们能帮我找到赵洪生吗？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骗我这么多年。”
文肖敏看着他眼底的挣扎，像看到了那枚被命运扭曲的鸢尾花。她点了点头：“我们一起找。”
离开拘留所时，雪己经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在地上洒下清冷的光。文肖敏拨通席俊峰的电话，听筒里传来他虚弱的声音，夹杂着仪器的滴答声：“怎么样了？”
“他同意了。” 文肖敏的声音带着释然，抬头望向天边的月亮，“手术安排在下周，王警官说会申请特殊羁押，确保万无一失。”
“谢谢你，肖敏。” 席俊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真诚，“我妈总说，善良的人会被世界温柔以待，她没说错。”
挂了电话，文肖敏站在路口，看着车水马龙。城市的灯光像散落的星辰，在雪地上映出斑斓的光。她摸出那三枚银锁片，在月光下拼合在一起，“苏凯” 与 “俊峰” 的名字在光线下重叠，像两个缠绕的生命。
林薇的消息突然弹出来：“海外账户解密了！户主是赵洪生的弟弟赵洪涛，现在在马来西亚，经营一家外贸公司，主营业务是…… 木材出口，和当年孤儿院的装修材料供应商同名！”
这个发现像把钥匙，打开了最后一道锁。文肖敏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提到的 “码头王”，正是赵洪涛。当年孤儿院的账目问题、苏岚的死、席俊峰的被拐……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个隐藏在幕后的人。
她将这个消息发给王警官，指尖在屏幕上敲击时，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那些散落的珠子，终于被一根线串了起来，形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回到旗袍店时，文肖敏推开阁楼的门。月光透过气窗照进来，落在母亲的梳妆台上，那里放着个未完成的绣品 —— 一朵盛开的鸢尾花，一半是蓝色，一半是紫色，针脚细密，像融合了两个生命。
她拿起绣花针，将最后一针穿过绸缎。针尖刺破布料的瞬间，仿佛听到了苏岚与母亲的笑声，像风拂过鸢尾花丛，温柔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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