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外的长椅像块被遗弃的寒冰,文肖敏蜷缩在上面,指尖反复着那台老式录音机。黑色的机身己经掉漆,播放键周围的塑料磨得发亮——这是母亲留在旗袍暗袋里的最后一件东西,昨天整理遗物时才发现。
里面只有一段录音,时长一分零三秒。
按下播放键的瞬间,电流的滋滋声先于人声涌出来,混着隐约的滴水声,像在幽深的隧道里穿行。然后,母亲佩兰的声音响了,带着急促的喘息,背景里能听到玻璃破碎的脆响:
“……肖敏,如果你听到这个,说明我没能回来。赵凯查到了……他知道俊峰是……”
声音突然被剧烈的撞击声截断,接着是母亲的惊呼和什么重物倒地的闷响。几秒钟的死寂后,录音恢复了,却只剩下模糊的呜咽,像被捂住嘴的哭喊,最后在一声枪响中戛然而止。
“俊峰是……是什么?”文肖敏反复播放那段录音,母亲未说完的半句话像根刺,扎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她想起苏岚视频里中断的画面,想起席明远临终前的欲言又止,那些被刻意掩盖的真相,似乎都系在“俊峰是谁”这个问题上。
走廊尽头的电梯“叮”地打开,护士推着药车出来,白色的大褂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302床的家属?”护士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席先生醒了,生命体征稳定,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文肖敏猛地站起来,录音机差点从手里滑落。她跟着护士冲进ICU,席俊峰正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左胸的纱布换了新的,渗血的痕迹淡了不少。
“你醒了!”她扑到床边,握住他没插输液管的手,掌心的温度比昨天暖了些。
席俊峰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录音机上,眉头微微蹙起:“这是什么?”
“我妈的录音。”文肖敏把录音机递给他,指尖还在发抖,“她说赵凯知道你是……后面的话被打断了。你觉得……他想说什么?”
席俊峰按下播放键,母亲的声音在安静的ICU里回荡。他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尤其是听到“赵凯查到了”几个字时,指节猛地攥紧,输液管被扯得晃了晃。“我知道是什么了。”他的声音很沉,像压着块石头,“配型报告。”
“配型报告?”
“昨天护士拿错了文件,我看到了原始数据。”席俊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落在文肖敏锁骨下的印记上,“报告里除了我们的配型结果,还有备注——文阿姨,也就是你母亲佩兰,她的血型也是RH阴性,和我母亲苏岚一样。”
文肖敏的呼吸猛地顿住。RH阴性血本就罕见,两个母亲都是这种血型,这绝不是巧合。她突然想起母亲信里那句“你是苏岚的女儿”,想起苏岚视频里说的“故意让席明远误会”,一个荒谬却又无法忽视的念头钻进脑海:“难道……”
手机突然尖锐地响起,打断了她的话。屏幕上跳动着“林薇”的名字,听筒里却没有声音,只有密集的滴水声,像雨水砸在铁皮桶上,混着压抑的呜咽。
“林薇?”文肖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你在哪?说话!”
“……拿……拿账本……”林薇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背景里突然传来赵凯的怒吼,“别废话!让他们带账本到老纺织厂的地下室!否则等着收尸!”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忙音像钝刀一样割着耳朵。文肖敏看向席俊峰,两人眼里都闪过同样的震惊——赵凯没死?镜湖别墅的爆炸没能炸死他?
“他肯定是躲在暗门里了。”席俊峰猛地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动作快得护士都没反应过来,“老纺织厂,就是林薇父亲以前的布庄仓库,那里有地下室,我去过。”
“你不能动!”文肖敏按住他的肩膀,他左胸的纱布己经渗出了新的血迹,“医生说你至少还要躺一周!”
“林薇不能有事。”席俊峰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而且赵凯要的不是账本,是账本里的秘密——他肯定也知道了配型报告的事,知道我和文阿姨的关系。”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腿一软差点摔倒,“1998年的绑架案,文阿姨救过我,赵凯一定查到了这个!”
文肖敏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了一下。1998年,正是母亲录音里提到的时间,也是赵凯父亲拐错孩子的那一年。难道母亲当年救过席俊峰?那通风管道里的监控画面,难道和这件事有关?
“账本……”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防水袋,里面装着几页用塑封保存的账本残页——那是她在镜湖爆炸前偷偷撕下来的,“我留了后手,关键几页在这里。”
席俊峰接过防水袋,目光在残页上扫过,突然指着其中一行字:“你看这里,苏岚阿姨记的血型记录——‘佩兰,RH阴性;我,RH阴性;孩子A,RH阴性;孩子B,未知’。”他的指尖重重敲在“孩子A”三个字上,“这个孩子A,很可能就是我。”
护士拿着镇静剂冲过来,却被席俊峰挥手拦住:“别管我!王警官的电话多少?我要让他立刻布控老纺织厂!”
文肖敏一边报出王警官的号码,一边帮席俊峰套上外套。他的身体还很虚弱,站起来时必须靠她搀扶,每走一步都牵扯着伤口,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却没哼一声。
“赵凯为什么非要杀你?”坐上车时,文肖敏终于忍不住问。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像他们被打乱的人生。
“因为1998年他父亲拐错的孩子,根本不是意外。”席俊峰的声音很沉,带着回忆的涩味,“我记不太清了,但总梦到个通风管道,里面很暗,有个女人的声音说‘别怕,等我来接你’。现在想来,那个女人就是文阿姨。”
文肖敏的心猛地一揪。母亲的录音,1998年的监控,通风管道,RH阴性血……这些碎片突然拼凑出一个轮廓:母亲当年不仅救了席俊峰,还可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这个身份足以威胁到赵家,所以赵凯才一定要灭口。
老纺织厂的铁门锈迹斑斑,被风一吹发出“吱呀”的哀鸣。王警官的人己经潜伏在周围,对讲机里传来压低的指令声。文肖敏扶着席俊峰绕到后门,那里有个不起眼的地窖入口,铁锁己经被撬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
“下面就是地下室。”席俊峰的手按在左胸,呼吸变得急促,“你听,滴水声。”
地窖里果然传来清晰的滴水声,和林薇电话里的声音一模一样。文肖敏握紧手里的防水袋,示意席俊峰退后:“我先进去,你在外面接应。”
“不行。”席俊峰抓住她的手腕,目光异常坚定,“要去一起去。赵凯的目标是我,放你进去他也不会放人。”
他的话音刚落,地下室突然传来林薇的尖叫。两人对视一眼,不再犹豫,猛地推开地窖门,顺着陡峭的楼梯冲了下去。
地下室里弥漫着霉味和铁锈味,唯一的光源来自墙上的投影仪。赵凯背对着他们站在投影幕前,手里的刀紧紧抵着林薇的脖子,女孩的脸上满是泪水,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再发出声音。
而墙上的投影画面,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瞬间刺穿了所有伪装——
1998年的监控画面有些模糊,却能清晰地看到少年模样的席俊峰,正蜷缩在通风管道口瑟瑟发抖。一个穿着湖蓝色旗袍的女人蹲在他面前,正是年轻时的文母佩兰。她的脸上满是泪痕,却用力挤出个微笑,把一块桂花糕塞进他手里:“俊峰,听话,进去躲好,阿姨一定来接你。”
少年不肯动,抓着她的衣角哭出声:“我怕……”
“不怕。”佩兰擦掉他的眼泪,指尖轻轻抚摸着他左胸的月牙形胎记,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稀世珍宝,“这里有阿姨的记号,不管你走到哪,阿姨都能找到你。”她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决绝让人心惊,然后猛地把他推进了通风管道,迅速盖好入口,转身面对镜头外的人,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要抓就抓我,别碰孩子。”
投影画面到这里就黑了。
地下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滴水声在空旷地回响。
“看懂了吗?”赵凯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扭曲的笑,刀刃又往林薇的脖子里压了压,“文肖敏,你母亲当年拼死保护的,根本不是什么不相干的孩子——席俊峰,是你同母异父的弟弟!”
文肖敏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像被投入了一颗炸弹。同母异父的弟弟?那苏岚阿姨的视频……母亲的信……所有的谎言和掩饰,原来都是为了掩盖这个真相!
“你胡说!”席俊峰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震惊,“我母亲是苏岚,不是佩兰!”
“苏岚是你名义上的母亲!”赵凯笑得更疯了,“当年佩兰未婚先孕,被赵家逼得走投无路,是苏岚把你抱走抚养,对外说是自己的孩子!你以为席明远为什么一首针对你?因为他早就知道你是佩兰的儿子,是他仕途上的污点!”
录音里母亲未说完的话,配型报告上的RH阴性血,通风管道里的守护,苏岚日记里的隐晦提及……所有的线索突然串联成线,勒得文肖敏喘不过气。原来她和席俊峰的羁绊,从来不是命运的巧合,而是血脉的注定。母亲的抉择,是用一生的谎言,守护两个孩子的平安。
“所以你要杀他,不是为了你哥,是怕他认祖归宗,揭穿赵家当年的罪行?”文肖敏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自己都惊讶。后背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是又怎么样?”赵凯的刀刃划破了林薇的皮肤,血珠顺着脖子往下淌,“只要他死了,佩兰的秘密就会烂在地里,我爸的案子也永远翻不了!把账本交出来,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林薇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却艰难地摇了摇头,示意文肖敏不要交。文肖敏看着她脖子上的血,又看向席俊峰苍白的脸,突然举起手里的防水袋:“账本可以给你,但你要先放了她。”
“别耍花样!”赵凯警惕地盯着她,“把账本扔过来!”
文肖敏弯腰把防水袋放在地上,用脚尖往前推了推。赵凯示意林薇过去捡,女孩刚走两步,突然猛地转身,用尽全力撞向赵凯的腰。
“找死!”赵凯怒吼一声,刀光朝着林薇挥去。
“小心!”文肖敏和席俊峰同时扑过去。席俊峰用身体挡住林薇,刀刃狠狠划在他的胳膊上,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文肖敏趁机扑向赵凯,死死抱住他的胳膊,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地下室的门突然被撞开,王警官带着特警冲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赵凯还想反抗,却被特警死死按在地上,冰冷的手铐锁住了他的手腕。
“俊峰!”文肖敏爬过去扶住席俊峰,他胳膊上的伤口很深,血顺着指尖往下滴,染红了地上的水泥。
“我没事……”席俊峰的呼吸很急促,却笑着看向她,眼神里的释然像冲破乌云的阳光,“原来……我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文肖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落在他的伤口上,和血混在一起。她想起母亲信里的每一个字,想起苏岚视频里的温柔,原来她们从未离开,一首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份血脉,哪怕代价是一生的误解和孤独。
林薇扑过来抱住他们,三个人在满地的狼藉里紧紧靠在一起。投影仪的光还亮着,照在1998年那个通风管道的画面上,年轻的佩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王警官说……赵凯的同伙全抓到了。”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账本上的名单,足够让赵家彻底垮台了。”
席俊峰点点头,目光落在文肖敏锁骨下的银莲花印记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左胸的月牙形胎记。这两个被母亲们赋予的记号,终于在二十多年后,找到了彼此的意义。
“我们去看我妈吧。”文肖敏扶着他站起来,“还有苏岚阿姨,我们该告诉她们,都结束了。”
地下室的滴水声不知何时停了。阳光从地窖口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碎金。三个人互相搀扶着往上走,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像一首迟到了二十年的歌谣。
文肖敏知道,母亲的抉择背后,是怎样沉重的爱。而她们能做的,就是带着这份爱好好活下去,让那些未说出口的秘密,在阳光里慢慢舒展,最终成为生命里最温暖的底色。
至于她和席俊峰,不管是姐姐和弟弟,还是命运安排的其他身份,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终于知道了自己是谁,知道了自己被怎样深爱着,这就够了。
通风管道里的黑暗己经过去,迎接他们的,是崭新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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