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的铁门锈得快合不上了，推开时发出“嘎吱”的哀鸣，像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叹息。文肖敏站在门内，看着院子里疯长的杂草，当年她和席俊峰种的紫藤花架早己坍塌，只剩下几根朽木歪斜地插在土里，缠绕的藤蔓却倔强地爬满了断壁，开出零星的淡紫色花串。
“王警官说，民政局的人下午就到。”席俊峰站在她身后，手里捧着个樟木箱，箱子上的银莲花锁扣在阳光下泛着光——这是昨天从老院长办公室找到的，里面除了苏岚的原始地契，还有本泛黄的相册，第一页就是两个年轻女人的合影：苏岚穿着湖蓝色旗袍，文母佩兰穿着白色连衣裙，两人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背景正是这片院子，紫藤花架下的石桌上摆着刚做好的桂花糕。
林薇蹲在杂草里，正用树枝清理块被掩盖的石碑，碑上“星光孤儿院”五个字被风雨侵蚀得只剩轮廓。“我爸说，这块碑是苏岚阿姨亲手立的，”她的指尖拂过碑缝里的青苔，“当年她在这里种下第一株银莲花时说，要让所有失去家的孩子，都能在这里找到星光。”
席俊峰打开樟木箱，取出那份用红绸包裹的地契。纸张己经薄如蝉翼，却依旧能看清上面的字迹：“所有权人：苏岚、佩兰；用途：孤儿院；备注：永久不得转让，除非……”后面的字被虫蛀了，只留下几个模糊的墨点。
“除非什么？”文肖敏凑近看，突然发现虫蛀的痕迹边缘有针孔，像用细针刺过的密码，“这是我妈做的标记！她记账时遇到重要信息，就会用这种针孔密码。”
林薇立刻掏出手机拍照，发给警局技术科的朋友：“他们说十分钟就能破译。”她抬头看向院子深处的旧仓库，那里曾是孩子们的宿舍，“我小时候来玩过，仓库墙上画满了银莲花，说是苏岚阿姨教孩子们画的，说这样晚上会做甜甜的梦。”
席俊峰的目光落在仓库的铁皮屋顶上，那里有个小小的破洞，阳光从洞里漏下来，在地上投下圆圆的光斑。他突然想起八岁那年的暴雨夜，他和文肖敏躲在破洞下，看着雨水在光斑里跳舞，文母举着煤油灯来找他们，灯芯的光晕里，她的笑容比星光还亮。
“来了！”林薇的手机突然震动，她点开消息，瞳孔猛地放大，“破译出来了！‘除非……由银莲花与鸢尾花的孩子共同决定’！”
文肖敏和席俊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银莲花与鸢尾花的孩子——说的不就是她们吗？苏岚的女儿，文母的养子，母亲们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把孤儿院的未来交到了他们手上。
仓库的门突然被推开，三个穿西装的男人走进来，为首的手里拿着文件袋，胸前的工作牌写着“民政局资产科”。“我们是来评估场地的，”男人的目光扫过破败的院子，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这块地己经被列入拆迁计划，下周公开拍卖，你们是……”
“这块地不能拍卖。”席俊峰上前一步，将地契展开放在男人面前，“根据1997年的原始地契，所有权人是苏岚和佩兰，属于私人产权，并非国有资产。”
男人的脸色变了变，接过地契看了两眼，突然笑了：“这地契早就失效了。当年苏岚‘意外去世’后，佩兰女士签署过放弃继承权的声明，这块地己经收归国有。”他从文件袋里掏出份复印件，“你看，这是佩兰女士的签名。”
文肖敏的呼吸猛地一滞。母亲的签名确实在上面，字迹却比平时潦草许多，签名的日期正是她坠湖的前三天——赵凯在审讯室说过，他曾逼文母签过很多文件，难道这也是其中之一？
“这份声明是伪造的。”席俊峰的声音很沉，指着签名旁的水印，“正规放弃继承权声明会有民政局的红色水印，这份没有。而且佩兰女士的签名习惯是最后一笔带弯钩，这里却是首的，明显是模仿的。”
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却依旧强装镇定：“空口无凭！我们只认登记记录！”
“我们有证据。”林薇突然举起手机，屏幕上是技术科刚发来的鉴定报告，“笔迹鉴定显示，签名与佩兰女士的日常笔迹相似度不足30%，且纸张边缘有被胁迫的压痕。另外，”她点开另一份文件，“赵凯的最新供述提到，他曾逼迫佩兰女士签署多份文件，包括这份放弃继承权声明。”
男人的额头渗出冷汗，手里的文件袋差点掉在地上。他身后的两个下属对视一眼，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这么多证据。
“而且，”文肖敏补充道，指了指樟木箱里的账本残页，“这里有赵凯父子贿赂民政局官员的记录，详细到每次转账的时间和金额。如果你们坚持要拍卖，我们不介意把这些证据交给纪委。”
男人的脸彻底白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狼狈地收起文件：“我们……我们需要回去核实情况，今天先不评估了。”说完带着下属匆匆离开，连铁门都没关严。
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林薇突然笑出声，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我爸说，当年他就是因为不肯在伪证上签字，才被赵凯打断了腿，丢了布庄的生意。现在……终于能替他出这口气了。”
席俊峰蹲下身，抚摸着石碑上的“星光”二字，突然开口：“我想重建孤儿院。”
文肖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用拆迁补偿款？”
“对。”席俊峰点头，目光扫过院子里的断壁残垣，“王警官说，根据最新政策，私人产权的慈善用地如果配合城市规划拆迁，能拿到三倍补偿款。足够重建一座新的孤儿院，比原来的更大，有花园，有图书馆，还有……苏岚阿姨说的雪地里的银莲花。”
林薇的眼睛亮了：“我爸的布庄还有些存货，我们可以给孩子们做新衣服！念安说槟城有很多设计师朋友，他们愿意免费设计孤儿院的校服！”
文肖敏走到紫藤花架的废墟旁，捡起块带着年轮的朽木。木头上还留着个小小的刻痕，是当年她和席俊峰一起刻的银莲花。“我想给新孤儿院起个名字。”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叫‘鸢尾之家’。”
“鸢尾？”席俊峰看向她，眼里带着询问。
“嗯。”文肖敏点头，指尖划过木头上的刻痕，“银莲花代表苏岚阿姨，鸢尾花代表文母，‘鸢尾之家’，既念着她们的名字，也藏着我们的根。”她顿了顿，看向院子里随风摇曳的紫藤花，“而且鸢尾花的花语是‘爱的使者’，就像妈妈们当年做的那样，把爱传递给每个需要家的孩子。”
席俊峰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温暖而踏实。他想起樟木箱里的相册，最后一页贴着张孩子们的涂鸦，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我们的家”，旁边画着两朵交缠的花，一朵银莲，一朵鸢尾。
“好，就叫‘鸢尾之家’。”他握住文肖敏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我们一起建，让这里不仅有花园和图书馆，还有会做桂花糕的厨房，会讲故事的阁楼，就像文阿姨当年承诺的那样。”
阳光穿过仓库的破洞，在地上投下越来越大的光斑。林薇掏出手机，开始给孤儿院的孩子们发消息，指尖在屏幕上跳跃的速度越来越快，像在弹奏一首欢快的歌。
“孩子们说，等孤儿院建好了，他们要回来当老师。”林薇的声音带着笑意，“有学建筑的想设计花园，学幼教的想带小班，还有个学烘焙的，说要把文阿姨的桂花糕配方找回来，每天给孩子们做。”
文肖敏看着院子里的杂草，突然觉得它们不再荒凉。在不久的将来，这里会铲掉杂草，种下银莲花和鸢尾花；会推倒断壁，建起明亮的教室；会有孩子们的笑声穿过紫藤花架，惊起成群的飞鸟——就像苏岚和文母当年憧憬的那样。
樟木箱里的地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仿佛在为这个决定祝福。文肖敏知道，孤儿院的归宿，从来不是一块冰冷的土地，而是一代又一代人传递下去的爱与守护。她和席俊峰，还有林薇、念安，以及所有被这里温暖过的孩子，都是这份守护的延续者。
离开时，席俊峰锁上了铁门，钥匙依旧是那把银莲花形状的。阳光落在锁扣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
“等重建好了，我们就在门口立块新碑。”文肖敏回头望了一眼，“上面写‘鸢尾之家’，下面刻一行小字——‘所有失去的，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
席俊峰点点头，握紧了她的手。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是林薇在给他们打视频电话，那些年轻的声音里充满了期待，像破土而出的种子，带着无限的生机。
孤儿院的归宿，终于尘埃落定。而属于“鸢尾之家”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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