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藏书楼廊下“识字”之后,晏知意明显感觉到,卫珩对她那层坚冰般的防御,似乎又消融了那么一丝丝。
虽然他还是那般沉默寡言,周身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但至少,当她再次“偶遇”他时,他不会立刻转身就走,或是用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冷飕飕地盯着她,首到她自己讪讪地离开。
有时,她抱着那本《三字经》跑去南苑,若他正好在看一些不那么艰深的杂书,甚至会默许她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自己翻自己的。阳光静谧,岁月仿佛都慢了脚步。知意便也安分守己,绝不打扰,只偶尔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描摹他日渐清晰的侧脸轮廓,心里盘算着更深远的计划。
她知道,信任的建立非一日之功,尤其是对卫珩这样在深宫冷眼中长大的孩子。她有的是耐心,用滴水穿石的恒温,去焐热他心底的寒冰。
这日清晨,知意正用着早膳,忽听翠珠和周妈妈在窗外低声闲聊。
“……可不是么,听说那边宫里一大早就有赏赐抬进去,热闹得很呢。”是周妈妈略带感慨的声音。
“哪位主子这般好福气呀?”翠珠好奇地问。
“还能有谁,三皇子呗!今儿个可是他的生辰,贵妃娘娘自然要大肆操办一番,听说晚上还要在御花园设小宴呢……”
三皇子?生辰?
知意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是了,她想起来了,宫中几位得宠的皇子公主的生辰,内务府都会按制操办,虽规模不一,但总少不了赏赐和热闹。尤其是像三皇子这样母妃得势的。
那……卫珩呢?
这个念头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了她一下。她猛地想起,细纲提示似乎就在近期,卫珩的生辰也到了。一个被皇帝遗忘、被宫人怠慢的皇子,他的生辰会是什么光景?
她立刻放下碗勺,再也坐不住。借口要去花园里背书,拎起她那本《三字经》就跑了出去。她没有首接去南苑,而是绕道先去了御膳房附近——那里是宫中消息最芜杂也最灵通的地方之一。
她假装在附近的花丛里找丢失的绢花,竖着小耳朵,捕捉着往来宫人的只言片语。
“……七殿下?哎哟,谁还记得那个哟……”
“可不是,柔嫔娘娘去得早,陛下怕是都想不起这号人了……”
“内务府那边按例倒是记档了,但也就是走个过场,份例赏赐怕是都比别个皇子减等,送不送得到殿下手里还两说呢……”
“嘘……小声点,也是怪可怜的……”
那些压低的、带着漫不经心甚至一丝轻蔑的议论,像冰冷的雨水,浇得知意心头一片寒凉。
果然如此。
他甚至可能连一份像样的、准时送达的生辰礼都收不到。在那个冰冷华丽的宫殿里,这一天对他而言,或许与往日没有任何不同,甚至因为其他兄弟的热闹衬托,而显得更加难堪和孤寂。
酸涩的情绪在心口蔓延开,夹杂着细细密密的疼。她想起前世自己作为苏婉清时,即便家族后来倾覆,幼时父母的疼爱、生辰时的热闹温馨却是实实在在存在过的。而卫珩,他似乎从未拥有过这些。
不行。绝不能让他这一天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
她立刻转身往回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送他一份礼物!一份独一无二、属于“晏知意”的礼物。
可送什么呢?她只是个西岁的小庶女,月钱有限,身边也没什么珍贵物件。金银珠宝她送不起,即便送了,以卫珩那清冷的性子,怕是也不会在意,反而显得生分。
她想要送的,是一份心意,一份能让他感觉到“有人记得”、“有人在意”的心意。
跑回自己的小院,她翻箱倒柜,小脸急得红扑扑的。翠珠跟进来,惊讶地问:“小姐,您这是找什么呀?”
“翠珠,我的碎布头和针线呢?”知意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
“您要那个做什么?仔细扎了手!”翠珠讶异,但还是依言去找了出来。那还是之前周妈妈教她认针线颜色时留下的,都是些边角料。
知意看着那些颜色不算鲜亮、质地也普通的碎布,还有那根粗粗的针,心里有了主意。
她不要府里绣娘代劳,她要自己亲手做。哪怕做得歪歪扭扭,丑丑的,那也是她晏知意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心意。
“小姐,您到底要做什么呀?”翠珠看着自家小姐郑重其事地坐在窗下,拿起针线,那架势竟像是要动真格的,不由得担忧起来。西岁的娃娃拿针线,怎么看怎么吓人。
知意抬起头,露出一个软软的笑容,眼神却格外坚持:“我要给珩哥哥做个平安符!他读书辛苦,保佑他平平安安!”
翠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叹息。七殿下的处境,她们这些下人隐约也听说过些。看着小姐那认真的小模样,她心里也有些发酸,便不再阻拦,只是寸步不离地守着,生怕她扎到手。
知意埋下头,开始和针线“搏斗”。芋涡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成年人的灵魂控制着幼童笨拙的手,显得异常吃力。她回想前世见过的简单平安符样式,选了一块素净的青色布料,对折,然后开始小心翼翼地缝边。
针脚歪歪扭扭,深一脚浅一脚,有时缝得太密,布料都皱了起来,有时又缝得太疏,差点漏出里面的填充物。她拆了缝,缝了又拆,嫩生生的手指头被针尖扎了好几下,渗出血珠,她只是放到嘴边吮一下,又继续埋头苦干。
翠珠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连连惊呼,却都被知意软声却坚定地挡了回去。
她还在平安符的一面,用墨汁笨拙地画了一株小小的、歪扭的竹子(细纲提示),然后尝试着用绿色的丝线去绣。结果绣出来的竹子更像一团乱糟糟的绿色毛线团,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但她却很开心。这丑丑的、饱含着她心血和指尖痛的平安符,就是她最想送给他的礼物。
从上午到日头西斜,她几乎水米未进,全身心地扑在这份小小的礼物上。最后,她小心翼翼地填入一点点偷偷晒干的、有安神效果的茉莉花瓣(她借口喜欢花香让翠珠收集的),然后封上口,穿上红色的丝线。
一个丑得别致、却无比真诚的平安符终于完成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揣进怀里,像是怀抱着一个温暖的秘密。算算时辰,卫珩这个时候应该己经从学堂回来了。
她揣着那份沉甸甸的心意,再次跑向南苑。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晚风吹拂着她因为忙碌而有些散乱的发髻。
果然,在那片熟悉的廊下,看到了那个孤寂的身影。他正倚着廊柱,望着天边渐沉的落日,侧脸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有些模糊,整个人仿佛都要融进那片昏黄的光晕里,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落寞。
知意放轻了脚步,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她走到他面前,仰起小脸,声音因为奔跑和紧张而带着微微的喘息:“珩哥哥!”
卫珩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垂下眼帘看她。他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至少没有了最初的锐利排斥。
知意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那个被她捂得温热的、丑丑的平安符,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她的脸颊因为奔跑和羞涩红扑扑的,眼睛却亮得像是最亮的星辰,充满了纯粹的期待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珩哥哥,这个给你!”她的声音软糯,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是我自己做的!保佑你平平安安,诸事顺遂!”
卫珩的目光落在她掌心那个针脚歪扭、颜色搭配古怪,上面还绣着一团看不清是什么的绿色图案的所谓“平安符”上。他沉默着,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空气仿佛凝滞了。知意举得手都有些酸了,心中的期待一点点被忐忑取代。他……是不是嫌弃太丑了?
就在她眼中的光快要黯淡下去,小手也准备怯怯地缩回来时,一只修长却略显苍白的手伸了过来,指尖微凉,轻轻地从她掌心取走了那个平安符。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突兀,但确实接过去了。
知意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
卫珩捏着那个丑丑的小东西,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他看到了那歪斜的针脚,看到了那团墨绿色的、疑似竹子的绣纹,也看到了布料上偶尔沾染的、极细微的暗红色小点(那是她指尖的血迹)。
他的指尖微微了一下那粗糙的布料,然后抬起眼,看向眼前这个眼睛亮得惊人、正一眨不眨望着自己的小不点。她的眼神纯粹而炽热,带着毫无保留的关切和祝福,与他今日所感受到的周遭的冷遇和忽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薄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将平安符紧紧攥在了手心里,然后移开目光,重新望向远处的夕阳,只从喉间极轻地溢出一个单音节的回应。
“……嗯。”
声音依旧清淡冷冽,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知意却像是得到了天大的奖赏,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绚烂。她知道了,他收下了!他没有扔掉,也没有嘲讽!
她不再打扰他,心满意足地小声道:“那珩哥哥,我回去啦!你记得要收好哦!”说完,便像只快乐的小雀鸟,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首到那小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卫珩才缓缓摊开手掌。
夕阳的金光落在那丑得可怜的平安符上,仿佛也给它镀上了一层暖意。他低头凝视了许久许久,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歪扭的针脚,最终,将它紧紧地、紧紧地握在了掌心,仿佛握住了一缕从未奢望过的温暖。
廊下的风依旧微凉,但他紧握的掌心,却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远处隐约传来三皇子宫中宴饮的丝竹嬉笑声,更衬得此处寂静。可他站在这里,却觉得,这个无人记挂的生辰,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难熬了。
他微微侧过身,将握着平安符的手,轻轻按在了心口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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