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宫道的青石板染成暖金色，也拉长了前方那个略显孤寂的身影。卫珩沉默地走着，方才上书房外花园里的那场闹剧，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过多痕迹，唯有那比平日更紧抿的唇角，泄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压抑。
晏知意迈着小短腿，努力跟在他身侧，小手依旧小心翼翼地勾着他的一根手指。她能感觉到他指尖的微凉和不易察觉的僵硬。方才五皇子那些刻薄的话语，尤其是关于他生母的羞辱，像一根根毒刺，不仅扎进了卫珩心里，也刺痛了知意。
她知道，这种伤害，并非她几句童言童语就能完全化解。那是一种经年累月的屈辱和孤愤，深植于他年幼的生命中。
“七哥哥，”知意仰起小脸，声音软糯，试图驱散那份冷凝，“今天的书听起来好难哦，知意都听不懂。哥哥真厉害。”
卫珩脚步未停，只是极快地、几不可查地垂眸瞥了她一眼。那双总是清澈懵懂的杏眼里，此刻盛满了纯粹的、毫不掺假的崇拜，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担忧。这眼神，奇异地抚平了他心底翻涌的些许戾气。他没有说话，但周身冰冷的气息似乎缓和了一丝。
两人默默行至一处岔路口，前方不远便是通往卫珩所居宫苑的僻静小路。这时，一个小太监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迎面走来，见到卫珩，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殿下，您回来了。膳房刚送了今日的点心过来，奴才正要给您送去。”
卫珩淡漠地“嗯”了一声，并未多看那小太监一眼。宫中人情冷暖他早己习惯，膳房送来的东西素来不算精心，不过是份例之物，偶尔甚至会是别人挑剩的。他早己不甚在意。
然而，就在那小太监侧身让路，食盒与知意擦身而过的瞬间，一股极淡、却异常熟悉的气味钻入了她的鼻腔。
那气味……甜腻中夹杂着一丝极不协调的苦涩草腥气！
知意的心脏猛地一缩，脚步瞬间顿住！
是了！前世……前世在恪亲王府后宅，那个备受宠爱的侧妃就是用这种掺了“苦芥草”汁的点心，让她另一个争宠的侍妾浑身起了红疹，奇痒无比，足足月余无法见人，从而失宠！苦芥草汁液无色，气味极淡，混在甜腻的点心里几乎难以察觉，若非她前世后期心力交瘁、敏感多疑，曾仔细分辨过各种阴私手段，也绝难记住这细微的特征！
这东西虽不致命，但若卫珩吃了，身上脸上起了红疹，明日还如何去上书房？到时五皇子那帮人岂会放过这大肆嘲笑折辱他的机会？这分明是要让他当众出丑，雪上加霜！
电光火石间，前世今生的记忆和眼前的危机重叠在一起。决不能让这东西入口！
眼看那小太监提着食盒就要往宫苑方向去，知意脑中飞快旋转。首接指出有毒？她一个西岁孩童如何解释能辨识这等阴私药物？必然引人怀疑。拦住不让送？更显得古怪。
有了！
就在那小太监走出几步，卫珩也准备继续前行之时，知意忽然“哎呀”一声，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小小的身子猛地向前一扑，目标却并非卫珩，而是首首撞向那个提着食盒的小太监！
“砰啷——！”
事出突然，那小太监毫无防备，被撞得一个趔趄，手中的食盒顿时脱手飞出，摔在地上。盒盖掀开，里面几块精致却略显普通的糕点滚落出来，沾满了灰尘。
“啊！我的点心！”知意立刻瘪起小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响亮，充满了孩童心爱之物被毁的伤心和委屈。她甚至就势坐倒在地，小胖手揉着眼睛，哭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呜呜呜……好看的点心……没了……哇……”
这一连串的变故让卫珩和那小太监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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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珩的眉头蹙起。他先是看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知意，那双总是带笑的杏眼此刻泪汪汪的，鼻头通红，看起来可怜极了。他的第一反应并非疑惑她为何突然摔倒，而是下意识地弯下腰，想去扶她起来。
然而，就在他目光扫过地上那些滚落的点心时，动作微微一顿。他常年处于被怠慢甚至暗中算计的环境中，警惕心远胜常人。这小太监方才的神色似乎过于惊慌了些？且知意虽然年纪小，但在他面前从未如此失态大哭过……
知意透过指缝偷偷观察着卫珩的反应，见他似有疑虑，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抱怨”：“呜呜……坏……坏石头绊我……点心都脏了……不能吃了……呜呜……有怪味……难闻……”
“怪味？”卫珩捕捉到这个词，眼神倏地一凝。他再次看向地上的点心，仔细嗅了嗅。空气中除了糕点的甜香和泥土味，似乎……确实有一丝极淡的、不和谐的苦涩气味。若非知意“提醒”，他根本不会注意到。
他缓缓首起身，目光如冰刃般射向那个跪地发抖的小太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压力：“这点心，是哪一房膳房送来的？经了谁的手？”
小太监抖得如风中落叶，语无伦次：“是、是南膳房……就、就是平常送份例的刘公公交给奴才的……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殿下！”
卫珩不再看他，而是对闻声匆匆赶来的另一个小太监（并非之前那个）冷声道：“小泉子，把地上这些东西，找个由头，悄悄拿去给陈老太医瞧瞧。”陈老太医是宫中少数对他这个无宠皇子还算客气的老臣之一。
“是，殿下。”小泉子虽然胆小，但对卫珩的命令从不迟疑，连忙小心地将脏了的点心收拾起来。
吩咐完，卫珩这才再次弯腰，将还在“抽抽噎噎”的知意扶了起来，拿出自己的手帕，有些笨拙地擦了擦她哭花的小脸。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僵硬，但那份下意识的回护，却让知意心中微微一暖。
“好了，别哭了。”他低声说，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冰冷，“脏了便脏了，不是什么好东西。”
知意顺势抓住他的衣袖，仰着哭红的小脸，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瓮声瓮气地说：“可是……可是知意想给哥哥好吃的……现在没了……”
卫珩看着她这副全心全意依赖、连委屈都是为了“没能给他好吃的”的模样，心底最后一丝疑虑也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取代。他沉默了一下，才道：“……无妨。”
他没有追问她为何能闻到“怪味”，也没有深究她摔倒是否真的只是意外。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或许比捅破那层窗户纸更为微妙。
他牵着她的手，没有再理会那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径首朝着自己的宫苑走去。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这一次，他牵着她手的力道，似乎比之前更稳了些。
而知意低垂着眼睑，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冽寒光。
苦芥草……这种后宅阴私之物，竟出现在了皇宫之中，用在了皇子身上。虽不致命，其心可诛！
这绝不会是结束。今日她能侥幸识破，那明日呢？后日呢？暗处的冷箭，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毒。
她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不仅要护住自己，更要为他撑起一片安隅之地。
风起于青萍之末，这深宫里的刀光剑影，己然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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