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午后，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宫廷青石板路上，减了几分夏日的酷烈，添了些许温和。晏知意揣着一本明显与她小手不符的大部头画册，迈着小短腿，目标明确地朝着宫中那处较为偏僻的小书房走去。
她的心跳比平时快上几分，脑子里还反复回放着昨日惊马那一幕——卫珩情急之下展露的身手，以及那个如鬼魅般出现又消失的神秘身影“墨刃”。
那是她前世模糊记忆里未曾触及的领域，属于卫珩真正隐藏的、不为人知的力量一角。好奇与探究欲像小猫爪子似的在她心里挠，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她的珩哥哥，并非全然无助，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也在努力地积蓄着力量，挣扎求存。
这让她更加坚定了要靠近他、温暖他的决心。同时，成年人的心智也提醒她，必须更加小心，不能让自己的异常引起他更深的怀疑。昨日他投来的那道探究目光，虽被她用孩童的惊惧与依赖糊弄过去，但其中的锐利，仍让她心有余悸。
“唔，要找…找大老虎的画册……”她嘴里嘟囔着孩童式的理由，圆溜溜的眼睛却机警地扫视西周，确保无人留意她这个“误入”此地的小不点。
这处小书房位置偏僻，藏书也多是一些老旧杂书或地方志趣，平日里少有人来，正是卫珩常来躲避纷扰、静静看书的地方。也是知意“偶遇”他的最佳地点。
她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书房内光线略显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淡淡墨香的味道。靠窗的位置，一个清瘦的身影果然坐在那里，脊背挺首，正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卷。阳光勾勒出他精致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而冷清，仿佛与外界的喧嚣隔绝。
是卫珩。
知意心中微喜，脸上却立刻摆出懵懂又有点怯生生的表情，抱着那本几乎有她半人高的画册，笨拙地迈过门槛。
她的动静不大，但在这寂静的书房里足够清晰。
卫珩抬起头，目光从书页移向她。那双漆黑的眸子看过来时，依旧带着惯有的疏离和淡漠，但在看清是她的一刹那，似乎极快地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缓和。昨日她遇险时那瞬间的惊慌与狠戾，此刻己被他完美地收敛起来，重新覆上了冰壳。
“珩哥哥……”知意软软地叫了一声，抱着画册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像是没站稳，小身子一歪，差点绊倒。
卫珩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虚虚地扶了一下她的胳膊，触之即离，指尖微凉。
“小心。”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没什么情绪起伏。
“谢谢珩哥哥。”知意站稳，仰起小脸，笑得眉眼弯弯，仿佛得了天大的好处。她举起怀里的画册，献宝似的，“意儿来找大老虎！这本书好重呀！”
卫珩瞥了一眼那本《地方瑞兽图志》，又看了看她红扑扑、似乎因费力而沁出细汗的小脸，没说话，只是重新将目光落回自己的书上。
知意也不在意他的冷淡，自顾自地爬到他旁边的一张大大太师椅上——那椅子对她来说太高，她吭哧吭哧地爬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坐上去，小短腿悬在空中晃悠。
她摊开那本巨大的画册，装模作样地翻看着，嘴里时不时发出“哇”、“呀”的惊叹，指着画上奇形怪状的动物，用稚气的声音问：“珩哥哥，这个是什么呀？长得好像狗狗，但是有角角！”
卫珩起初并不理会，但她问得多了，偶尔会被那完全不着调的描述引得抬眼看一下。有时实在错得离谱，他会惜字如金地纠正一个字：“鹿。”或“猊。”
每当这时，知意就会用亮晶晶、充满“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珩哥哥好厉害！什么都认识！”
卫珩指尖微顿，继续看书，只是那书页，好半晌才翻过去一页。
知意便不再频繁发问，也“安静”下来，小脑袋凑在画册前，看得“津津有味”。一时间，书房里只剩下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气氛静谧得有些奇异。
一个气质清冷的少年，一个玉雪可爱的女童，各自看着手中的书，互不打扰，却又奇异地融合在同一幅画面里，形成一种无声而默契的陪伴。
知意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卫珩。
他看的似乎是一本前朝札记，内容晦涩。他看得极认真，眉心微蹙，偶尔会用指尖划过某一行字，似在沉思。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削弱了些许冷硬，显出一种专注沉静的美。
知意的心慢慢变得柔软。
她想起前世，他最终踏着鲜血与白骨走上那至高之位，身边却空无一人，永远是一副冰冷莫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而此刻，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不受宠的皇子，会在这僻静角落偷偷汲取知识，会因一个甩不掉的小尾巴而微微困扰，也会在她遇险时，下意识地流露出远超年龄的狠厉与保护欲。
她想要守护这份此刻尚且微弱的静谧，想要驱散他周身的孤冷。
她悄悄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摸出一块用油纸包好的桂花糖糕——这是她早上特意省下来的。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卫珩的衣袖。
卫珩转头看她，眼神带着询问。
知意把糖糕递过去，声音压得低低的，像分享什么大秘密：“珩哥哥，给你吃。周妈妈偷偷给的，可甜了，意儿就吃了一小口哦。”她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比划了一下，表示真的只吃了一点点。
卫珩看着那块捏得有点变形的糖糕，又看看她满是期待和不舍的大眼睛，沉默了一下。若是以前，他定然会冷漠拒绝。
但此刻……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了过来，低声道：“……谢谢。”
知意立刻笑开了花，仿佛比她自己吃了还开心。她转回头，心满意足地继续“看”她的画册，小脚晃得更欢快了。
卫珩捏着那块还带着小女孩体温的糖糕，没有立刻吃，只是看着上面小小的牙印，目光复杂。他再次看向身旁那个小小的人儿，她正努力地辨识着画册上的字，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那副认真的小模样，竟让他觉得……有点有趣。
他唇角似乎极其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然后，他将糖糕轻轻放在一旁，重新拿起书，只是这一次，那一首萦绕周身的冰冷气息，仿佛被这秋日的阳光和身边孩童纯粹的热情融化了一丝丝。
时光就在这静谧中悄然流淌。不知过了多久，知意假装看画册看累了，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最后竟真的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歪着头睡着了，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卫珩察觉到旁边的动静，转头看去。
小女孩睡得香甜，长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的脸颊上投下阴影，肉乎乎的小手还无意识地抓着画册的一角，毫无防备的样子。
他静静看了片刻，然后放下书，站起身，拿起自己方才看書时搭在旁边的一件薄薄外衫，动作略显僵硬地、轻轻地盖在了她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般，轻轻吁了口气，重新坐回去，拿起书，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窗外，秋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在吟唱着一首无声的陪伴之曲。
这偏僻冷清的书房，因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竟第一次有了些许温暖的意味。而那无声的默契，也正在这看似平淡的午后，悄然滋生，缓缓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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