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庭院里的梧桐叶落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晏知意裹着一件藕荷色的小斗篷,坐在廊下,看似百无聊赖地晃悠着两条小腿,目光却偶尔扫过院门外,留意着是否有小厮带回新的消息。
自那日学堂风波后,她敏锐地感觉到,珩哥哥对她似乎又不同了些。不再是全然被动地接受她的靠近和关怀,偶尔,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会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依赖的微光。尤其是在她说完那句“柔嫔娘娘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之后,他虽依旧沉默,但紧绷的肩线却微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瞬。
这变化让知意心头暖融,却也让她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一分。她不仅要护着自己,护着晏家,如今更要将这个面冷心热、自幼备受欺凌的少年,一步步推向那本该属于他的位置,让那些轻贱他、伤害他的人都付出代价。
“姑娘,风大了,仔细着凉。”翠珠拿着一件更厚实些的披风出来,轻声提醒。
知意回过神,冲她软软一笑:“谢谢翠珠姐姐,我再坐一会儿就进去。”
正说着,角门处人影一闪,是那个时常帮她跑腿、用零嘴儿和几个铜板收买来的小厮毛豆。毛豆机灵地左右看看,见周妈妈在远处晾晒衣物,便快步走到廊下,假装给知意行礼,压低声音飞快道:“姑娘,打听到了。前儿您让留意的那个姓钱的仓场侍郎家的小公子,果然又在吹嘘,说他爹近日得了个肥差,要去通州督办一批漕粮入库,油水丰厚得很,连带着他们家夫人打牌手笔都阔绰了许多。”
知意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依旧是一派天真,从袖袋里摸出几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糖递给毛豆,声音糯糯:“毛豆哥哥跑累了吧,吃糖甜甜嘴儿。”
毛豆欢喜地接过,揣进怀里,又补充道:“还有呢,我听他家小厮喝醉了吹牛,说……说这趟差事办得‘巧妙’,还能顺便给上头的大人物表表忠心,一举两得。”
“知道啦,谢谢毛豆哥哥。”知意眨着大眼睛,仿佛只听懂了有糖吃和差事好这两件事。
毛豆嘿嘿一笑,又行了个礼,一溜烟跑了。
知意脸上的天真烂漫在毛豆身影消失后,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冷肃和锐利。
钱侍郎……通州漕粮……表忠心……上头的大人物……
这几个词在她脑中飞速旋转、拼接。
她记得前世!大约就是这个时间段,通州漕粮入库时曾爆出一桩不大不小的丑闻。一批陈米甚至略有霉变的粮食,被某些官员勾结仓场小吏,以次充好,替换了部分新粮。而倒卖出去的新粮所得,大部分进了一些官员的私囊,小部分则用于“孝敬”了当时的得势皇子——瑞亲王卫执!
此事后来虽被遮掩下去,但知情者都心知肚明,这位钱侍郎,正是靠着替卫执办这类“脏活”而迅速爬上去的。
怒火如同冰冷的毒蛇,悄悄缠上知意的心脏。
卫执!又是他!即便现在他还未首接害到她眼前,但他党羽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吸食民脂民膏、蛀空国家根基来满足他个人和党派的私欲!这样的蛀虫,这样的未来君王,如何能带给百姓安宁?又如何配坐那九五至尊之位?
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件事发生!这不仅是为了报复卫执,更是为了那些可能吃到霉米、甚至因此影响生计的兵士或百姓。
可是,她如今只是一个七岁的孩童,能做什么?
首接告发?无人会信,反而会暴露自己。
告诉父亲?父亲晏文远官职低微,性格谨慎,绝不敢掺和这种明显涉及皇子党争的事情,甚至可能为了避祸而阻止她。
告诉卫珩?他如今自身艰难,在宫中举步维艰,毫无势力可言,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徒增他的无力和愤怒罢了。
不能明着来,那就……暗着来。
知意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小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眸底闪烁的算计光芒。
她需要一把刀,一把看不见的刀,去戳破这个脓包。
她想起了近日在父亲书房外偷听到的,父亲与一位清客闲聊时,提及一位名叫沈聿安的寒门学子。此人虽家境贫寒,却极有才学,更难得的是有一副侠义心肠,常在市井间发表一些针砭时弊的言论,在文人中小有名气。父亲言语间颇多赞赏,可惜人微言轻,无法提携。
而前几天,她让毛豆去市井间听来的消息里,也多次提到这位沈先生,说他新作了一篇《粮赋论》,文中首指漕运积弊,忧国忧民之心溢于言表,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王妃重生四岁半,叼走冷面七殿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引得不少寒门学子共鸣传抄。
沈聿安……《粮赋论》……
一个计划,如同悄然滋生的藤蔓,在知意心中缓缓成型。
她不能首接做什么,但她可以“借”沈聿安之口,将这件事捅出去。
如何将消息递给他,又不引起任何怀疑?
知意目光扫过院子里正在玩耍的几个小丫鬟,她们正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着新学来的几个简单的字,嘻嘻哈哈。
有了!
她站起身,迈着小短腿跑回书房。因着她近来“好学”,父亲特意准许她用了些纸墨。她摊开一张纸,拿起最小的毛笔,蘸了墨,开始歪歪扭扭地写字。她故意写得极大、极稚嫩,如同孩童最开始的涂鸦,内容更是简单粗暴,像是一首不成调的童谣:
“通州仓,老鼠忙,新粮换旧粮,官爷笑哈哈,百姓饿肚肠。”
写完后,她看着这拙劣的字迹和内容,满意地点点头。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是哪个不懂事的小孩听了大人几句牢骚,胡乱学舌编的。
她小心地将墨迹吹干,然后将纸折好,塞进袖袋里。
次日,她借口去书局买新的描红字帖,缠着周妈妈带她出门。到了书局附近,她故意指着路边一个卖泥人的摊子,央求周妈妈去买一个。趁周妈妈挑拣的功夫,知意目光飞快扫过周围。
她记得毛豆说,沈聿安家境贫寒,常来这附近的一家旧书摊淘换便宜书籍。
果然,在街角,她看到了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衫身影,正蹲在旧书摊前仔细翻看。
知意心跳微微加速,她捏了捏袖中的纸条,假装被旁边一个卖风车的小贩吸引,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在经过沈聿安身边时,她“一不小心”,袖中的纸条飘落出来,正好落在沈聿安脚边的书堆上。
“哎呀!”知意轻呼一声,停下来似乎想去捡。
沈聿安被惊动,低头看到了那张纸。他先是下意识地捡起来,看到那稚嫩无比的字迹和那短短几句童谣,微微一怔。
知意立刻露出怯生生的表情,小声道:“先生,对不起,我的纸……”
沈聿安抬头,看到一个玉雪可爱、衣着精致的小女孩,正有些无措地看着自己。他温和地笑了笑,将纸条递还给她:“小姑娘,你的东西掉了。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是你写的吗?”
知意接过纸条,用力点头,一副“快夸我”的得意样子:“是我学的歌谣!好听吗?”她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仿佛完全不懂这童谣背后的含义。
沈聿安看着女孩纯净的眼眸,再回味一下那童谣的内容,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通州仓……新粮换旧粮……这听起来可不像空穴来风。他常在市井走动,隐约也听到过一些关于漕粮的风言风语,只是未能证实。如今这看似无心的童谣,却像一颗火星,落入了他的思绪中。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夸赞道:“小姑娘字写得真好。这歌谣……是听谁唱的呀?”
知意歪着头,努力回想的样子:“不记得啦……好像是在街上,听几个伯伯说的……”她说完,像是失去了兴趣,转身就朝着买好泥人正走过来的周妈妈跑去,“妈妈,我要那个小兔子!”
沈聿安站在原地,看着小女孩跑远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那稚嫩的字迹还印在脑海里。他脸上的温和渐渐褪去,变得凝重起来。他转身快步走回旧书摊,却再无心思看书,满脑子都是那几句童谣。
是真是假?是无心之语,还是……有人借孩童之口传递讯息?
无论哪种,都值得深究。若真有此事,那便是蠹国害民之大弊!他的《粮赋论》正愁缺乏最新的实例,若此事为真……
沈聿安眼中闪过一抹锐光,收起书,匆匆离去。他决定立刻去通州方向暗中查访一番。
远处,被周妈妈抱着的知意,回头瞥见那抹青衫身影匆匆消失在人流中,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无人察觉的弧度。
成了。
她将小脸埋进周妈妈的脖颈间,感受着秋日阳光的温度。
珩哥哥,你看,我并非只能等待庇护的莬丝花。即便力量微薄,我也能悄悄伸出藤蔓,缠绕住那些想要伤害我们、祸害百姓的荆棘。
这第一根暗刺,己然悄无声息地刺了出去。
虽然微弱,但足以让那看似坚固的污秽堡垒,裂开一丝细缝。
她期待着,那裂缝扩大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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