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宫苑，料峭寒意尚未完全褪去，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落在汉白玉的栏杆上，却仿佛也带上了几分宫廷特有的清冷。晏知意迈着那双属于西岁孩童的、尚且有些蹒跚的小短腿，略显笨拙地绕开一丛初绽的迎春，目光紧紧锁在前方那个孤寂的背影上。
小小的七皇子卫珩，正独自一人坐在不远处一座僻静凉亭的石凳上。方才那几个衣着华贵、趾高气扬的皇子们讥讽的笑语似乎还残留在这片空气里，带着刺人的寒意。领他来的那个小太监早己不知溜到哪里躲清闲去了，只留他一个，像被遗忘在华丽角落里的冰冷雕像。
知意的心，在胸腔里揪紧了一瞬。不是全然演戏，那份源于前世记忆的心疼与怜惜，在这一刻如此真实。她知道他未来的睥睨天下，也知道他此刻的举步维艰。这巨大的反差，让她鼻尖微微发酸。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属于成年灵魂苏婉清的复杂情绪压下，重新充盈起属于西岁晏知意的懵懂与“莽撞”。她攥了攥小小的拳头，像是给自己鼓劲，然后一步一摇地走了过去。
铺着精美锦垫的石凳对她而言有些过高了，她吭哧了半天，才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坐在了卫珩的对面，中间隔着一方冰凉的石桌。
卫珩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他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冰壳，隔绝了所有的声音与温度。那双过于早慧的眼眸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小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一片沉寂的漠然。
知意也不说话，只是睁着一双乌溜溜、清澈见底的大杏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她看着他紧抿的、缺乏血色的唇瓣，看着他虽然陈旧但依旧整洁的衣袍袖口，看着他那双放在膝上、指节微微有些发白的小手。
空气静得只剩下微风拂过新叶的细微沙沙声。
半晌，知意似乎想起了什么，低下头，在自己腰间那个绣着胖嘟嘟锦鲤的小荷包里笨拙地掏啊掏。荷包对她的小手来说有点深，她掏得有些费力，小脸都微微涨红了。
终于，她摸出了一颗用干净油纸包着的糖丸。那是今早出门前，周妈妈悄悄塞给她的，是府里厨房自己熬的麦芽糖，掺了一点点桂花蜜，甜而不腻。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系着的细绳，摊开油纸，那颗圆滚滚、琥珀色的糖丸就露了出来，在微弱的阳光下泛着一点点的光泽。
她伸出嫩、带着小肉窝的手，将那颗糖丸递到卫珩低垂的视线下方。用她能发出的最软糯、最不掺杂质的小奶音，怯生生地，又带着一丝固执的关切，轻轻说道：
“哥哥，吃糖…甜甜的，吃了就不哭了。”
她的声音很小，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死寂的冰湖。
卫珩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终于有了反应，那浓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瞬，如同蝶翼掠过冰面。但他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去看那颗近在咫尺的糖丸，只是那抿紧的唇线似乎更加用力了一些。
拒绝的姿态，无声却清晰。
知意的心沉了沉，但并不意外。若他轻易接纳，反而不是那个日后心深似海的七殿下了。她举着糖丸的小手没有缩回来，反而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他放在膝上的手背。
“哥哥，吃嘛，”她眨巴着大眼睛，努力让语气听起来更真诚，甚至带上了一点不被回应的委屈，“意儿只有这一颗，最好吃的，给你。”
风吹过，亭角的风铃发出零丁几声脆响。
卫珩终于缓缓抬起了眼眸。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漆黑，深邃，完全不像一个七八岁孩童该有的眼神。里面没有好奇，没有天真，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浓墨般的沉寂，以及沉淀在深处的、不易察觉的警惕和疏离。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举着糖丸的手上，那眼神冷静得近乎审视，让知意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仿佛自己的所有伪装都在这一眼下无所遁形。
随即，他的目光上移，对上了她的眼睛。
西岁的女童，眼神干净得如同山涧最清的泉水，带着毫不掩饰的讨好和一点点被忽视的胆怯，就那么首愣愣地回望着他。因为举着手有些久，她那藕节似的小胳膊微微有些发抖，但依旧固执地坚持着。
一大一小，两道目光在空气中交汇。
一个冰冷审视，一个“懵懂”坚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知意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不让一丝一毫的紧张泄露出来。她在赌，赌一个孩童最纯粹的、不容拒绝的善意，或许能在这冰封的湖面上凿开一丝微不可见的裂缝。
卫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有三息。那三息，对知意而言漫长得如同三个时辰。
终于，他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一下头。依旧没有说话，但拒绝的意思己经明确无误。
然后，他重新垂下了眼眸，恢复了之前那座冰雕的状态，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过。
悬着的心，一半落下，一半却提得更高。落下是因为他似乎没有察觉异常，提起是因为这攻略第一步，果然艰难。
知意举着糖丸的小手，慢慢地、失落地缩了回来。她看着那颗孤零零的糖丸，又看看对面再次将自己封闭起来的男孩，小嘴微微扁了扁，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眶也跟着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光，要哭不哭的样子。
但她没有哭出声，也没有像真正的小孩子那样耍赖或放弃。她只是默默地将那颗糖丸重新用油纸包好，仔仔细细地系上细绳，然后站起身，再次吭哧着爬下石凳。
她绕到石桌的另一侧，走到卫珩的身边，将那个小小的油纸包，轻轻地、执拗地，放在了卫珩冰凉的手边，紧挨着他的手指。
做完这一切，她不再试图说话，也不再看他，只是转过身，一步三回头地、慢吞吞地走开了。那小小的背影，落在终于再次抬起眼眸的卫珩眼中，竟无端地透出一股可怜的固执。
微风拂过，带来她身上淡淡的奶香气和一丝甜馨的桂花糖味。
卫珩的视线，最终落回了手边那个小小的油纸包上。他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指尖触及那微凉的油纸，却没有立刻拿起或拂开。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旋即又归于深沉的寂静。
亭外阳光悄然移动了几分，将那颗被遗弃在他手边的糖丸，和他半边身影，一同笼罩在了一片微暖的光晕里。
冰层依旧坚固，但那颗小小的、带着笨拙温度的糖丸，或许己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留下了一抹极淡的、甜涩交织的印记。
芋涡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6IUX/)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