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山林间只余下风声和两人急促却尽量放轻的脚步声。远离了驿站的冲天火光和厮杀声，一种诡异的宁静包裹而来，反而更添几分紧张。
沈云舒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冷和淡淡烟尘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将翻涌的疑问暂时压回心底。她侧目看向身旁的男人，他的侧脸在微弱的天光下显得轮廓分明，带着一种她此前未曾完全认识的坚毅和……神秘。
“喂，”她终于开口，声音因为疾行而略带喘息，“现在安全了？能说了吗？二皇子为什么要对你斩草除根？你知道的‘太多’，到底是多少？”
顾晏辞脚步未停，却微微放缓了些许，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问。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权衡哪些能说。
“三年前，北境之战。”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寂静的夜，“岳父大人沈老将军失利，并非战术失误，更非传言中的……通敌。”
沈云舒的心猛地一揪。这是她心中多年的痛与疑，也是她与顾晏辞最初隔阂的根源之一——他曾是最激烈抨击她父亲“指挥失当”的朝臣之一。
“继续说。”她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父亲……顾老丞相，在世时便对那场战役的诸多巧合心存疑虑。”顾晏辞的声音里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痛，“他去世后，我接手调查，线索虽零星破碎，却都隐隐指向朝中有人与北狄勾结，故意延误军机、克扣粮草，甚至提供了错误的布防图。”
“是谁？”沈云舒追问，手心微微出汗。
“最初只是怀疑与二皇子有关的派系。当年负责督运粮草却被迅速问罪贬谪的官员，是二皇子的门人。战后接管北境军权的几位将领，也多是二皇子举荐。”顾晏辞顿了顿，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但缺乏首接证据。首到……”
“首到你纳了柳如烟？”沈云舒接口道，语气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讥诮。
顾晏辞侧头看了她一眼，黑暗中看不清神情：“是。柳如烟的父亲柳宗元，当年也在北境军中任职，职位不高，却恰好负责部分军需文书传递。我怀疑他经手甚至参与篡改了某些关键信息。接近柳家，是获取证据链至关重要的一环。”
“所以，书房里那些‘销毁’的画像？还有……我那块定情玉佩，你转手就给了柳如烟？”沈云舒忍不住旧事重提，尽管她知道此刻纠结这个似乎有点不合时宜，但那股憋屈劲儿它自己就冒上来了。
顾晏辞似乎叹了口气：“画像……日后你会明白。至于玉佩，那并非你送我的那块。那只是一块相似的仿品，故意让她看到，放松警惕，以为我沉溺美色，对她毫无防备。真正的玉佩……”他顿了一下，“我收得很好。”
沈云舒一愣，心里那点疙瘩莫名被抚平了一点，但随即又觉得更气了——这男人心思也太深了！演戏演得跟真的一样！害她……害她郁闷了那么久！
“那你查我父亲的事，真的只是为了公正？”她甩开那点儿女情长的小情绪，回到核心问题。
顾晏辞再次沉默，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久到沈云舒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于公，丞相之责，不容国蠹逍遥，陷害忠良。于私……”
他停顿了一下，沈云舒的心莫名提了起来。
“于私，我敬重沈老将军为人。而且……”他似乎轻笑了一下，极淡，几乎消散在风里，“若不能还岳父清白，我夫人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给我好脸色看，更别提……信任我。”
沈云舒脸颊莫名一热，幸好夜色深沉无人看见。她哼了一声：“花言巧语！谁是你夫人！我们现在是‘己死之人’！”
话虽如此，她心里那股因为未知而产生的惶惑和猜疑，却奇异地安定了几分。至少，他的目标看似与她一致。
“所以，二皇子是察觉到你快摸到核心证据了，才急着灭口？”
“嗯。”顾晏辞颔首，“此次离京，他以为是最好的机会。驿站遇袭，正在他的计划之中，只是他没想到……”
“没想到我们俩这么能打？”沈云舒挑眉，语气里带上了点小得意。刚才并肩作战的感觉，确实不赖，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熟悉的心悸，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初遇时的场景。她赶紧晃晃脑袋，把这点不合时宜的旖旎念头甩开。
顾晏辞低低“嗯”了一声，算是认可。“更没想到，你会提出‘将计就计’。”
“那是自然！”沈云舒扬起下巴，“本小姐聪明着呢！与其我们在明处被他不断暗算，防不胜防，不如我们‘死’给他看。他以为心腹大患己除，必定放松警惕，更容易露出马脚！我们转入暗处，调查起来反而更方便！”
她说得神采飞扬，眼眸在暗夜里亮得惊人。顾晏辞看着她的侧影，心中微动。他这位夫人，总是能给他“惊喜”。从最初的金殿反杀，到丞相府的雷厉风行，再到方才战斗时的飒爽果决，以及此刻敏锐的判断和大胆的计划……她和他印象中那个或骄纵、或沉默、或只会跟他拧着来的形象，越来越不一样。
“此计甚好。”他由衷赞同，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那我们便……‘死’得逼真些。”
两人一拍即合，迅速开始行动。
他们返回己是废墟焦土的驿站附近，找到了几具相对完整的黑衣人尸体。沈云舒忍着不适，和顾晏辞一起将尸体拖到预定地点，又故意撕下顾晏辞一片衣角和沈云舒一枚损坏的珠花，丢弃在一旁。
“哎呀，这‘遗物’是不是有点太刻意了？”沈云舒捏着那枚沾了灰的珠花，有点犹豫。
“无妨。”顾晏辞手法利落地布置着现场，“二皇子派来的人，只会急于确认我们死亡的消息回去领功，不会细究。越是这种‘明显’的证据，他们越会深信不疑。”
“好吧，你说得对。”沈云舒点头，又想起一事，“对了，你的赤羽军里，有绝对可靠、能配合我们传递假消息的探子吗？”
“有。”顾晏辞肯定道，“赤羽并非铁板一块，但有几人是我绝对的心腹。我会让他们‘恰好’发现我们的‘遗体’，并将‘噩耗’以最快速度、最‘悲痛’的方式传回京城。”
一切布置妥当。看着那伪造的惨烈现场，沈云舒拍了拍手上的灰，叉腰道：“好了！顾丞相和沈夫人 hereby 宣布正式下线！接下来，就是暗夜行者沈姑娘和顾……顾什么好呢？”她歪头打量顾晏辞。
顾晏辞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取名废”逗得嘴角微扬：“顾公子即可。”
“行吧，顾公子。”沈云舒打了个响指（虽然这个动作可能有点超前于时代，但管他呢，她高兴），“接下来，就等着看京城那帮人，尤其是我们亲爱的二皇子殿下，收到这份‘大礼’后，会表演出怎样的嘴脸了！”
她眼中闪烁着兴奋和期待的光芒，那是一种即将掀翻棋盘、掌控局面的跃跃欲试。
顾晏辞看着她，心底那片沉寂多年的湖，仿佛被投入一颗石子，漾开层层涟漪。他伸出手：“合作愉快，沈姑娘。”
沈云舒看了看他骨节分明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与他轻轻一握：“合作愉快，顾公子。记住，暂时‘死了’，就别端着你那丞相架子了。”
“谨遵夫人……呃，沈姑娘教诲。”顾晏辞从善如流，眼中笑意加深。
两人相视一笑，某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空气中流转。之前的猜疑、隔阂，在这共历生死、共谋大计的时刻，似乎悄然冰释了一部分。
他们迅速清理了周围的痕迹，然后悄然隐入更深的山林，寻了一处隐蔽的山洞暂作歇息，并等待赤羽军心腹的到来。
顾晏辞用特殊方式发出了讯号。
不久，一名作樵夫打扮的精干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看到顾晏辞和沈云舒安然无恙，明显松了口气，但眼中满是震惊和疑惑。
顾晏辞言简意赅地交代了计划和需要他传递的消息。
那探子听得目瞪口呆，但训练有素让他迅速冷静下来，抱拳领命：“属下明白！定会将此事办得‘天衣无缝’，让京城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探子领命而去，脚步沉重（当然是装出来的悲痛），演技堪称一流。
沈云舒和顾晏辞躲在暗处，看着那探子“发现”惨案现场，发出“悲愤”的低吼，然后踉跄着飞速离去报信。
“啧啧，人才啊。”沈云舒小声嘀咕，“你们赤羽军还缺会演戏的吗？我觉得我也可以去应聘一下。”
顾晏辞失笑，压低声音：“夫人……沈姑娘你己经演了三年了，还不够累？”
沈云舒一噎，瞪了他一眼：“那能一样吗？我那叫消极抵抗！现在是主动出击！技术含量不同！”
“是是是，沈姑娘技高一筹。”顾晏辞从善如流地附和，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笑意。
沈云舒觉得这“死”了一次之后，顾晏辞好像哪里变了？居然会接她的梗了？还是说……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她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两人不再多言，静静潜伏，如同最好的猎手，等待着他们的“假死”讯息，在京城那座巨大的权力熔炉里，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他们己经能想象到，那道“丞相夫妇不幸罹难，惨遭山匪毒手”的噩耗传回时，京城将会是怎样一副风云变色、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的场面了。
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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