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却驱不散总督府内弥漫的血腥气和阴谋败露后的寒意。
顾晏辞指尖着那焦黑的残片,“舟计划…重生…”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心头疑窦丛生,隐隐作痛。他抬眸,望向那师爷消失的方向,目光锐利如鹰隼。
“马蜂窝捅了,蜂蜜呢?”沈云舒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她特有的、越是紧张越是跳脱的调侃,目光却紧紧锁着顾晏辞手中的残片,“这‘蜂蜜’看起来可不怎么甜,倒像是要噎死人。”
顾晏辞将残片小心翼翼收入怀中,与她担忧又好奇的目光一碰,心底那点凝重奇异地散了两分。他将那本沉甸甸的真实账本递到她手里,语气沉缓:“蜂蜜在这里。足够甜,也足够……要人命。”
沈云舒接过,指尖划过账本封皮上那个隐秘的、与当年构陷沈家罪证上一模一样的暗记,眼眶猛地一热,又被她强行压下。她深吸一口气,翻看几页,眼底最后一丝戏谑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恨意与沉甸甸的决心。“何止要命,足以将幕后之人挫骨扬灰。”她合上账本,抱在胸前,像抱着一柄复仇之剑,“跑了个师爷,碎了张纸,却得了这个,不亏。”
“大人!总督府己全面控制!一应人等均以羁押,请大人示下!”赤羽军校尉上前禀报,甲胄上沾着点点血污。
顾晏辞颔首,目光扫过在地、面如死灰的漕运总督,语气不容置疑:“将所有涉案人员分开严密看管,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总督大人,”他踱步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的身躯,“‘瓮中捉鳖’,这鳖,你可做得还舒服?”
总督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中尽是绝望的恐惧。
沈云舒没理会这边的审讯,她快步走到方才那师爷逃跑的案桌前。桌上一片狼藉,笔墨纸砚翻倒,显是匆忙间留下的痕迹。她仔细勘查,甚至蹲下身,用手指捻了捻地上那摊灰烬。
“别看了,重要的,要么被他带走了,要么就剩你手里那点儿了。”顾晏辞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沈云舒站起身,拍了拍手,挑眉:“顾大人这是在安慰我?放心,这点挫折,还不足以让本姑娘那颗爱吃蜂蜜的心受挫。”她眼珠一转,忽然想起一事,“对了,长雪呢?那小子刚才追出去,没伤着吧?”
话音刚落,梅长雪就如一片轻羽般从檐角落下,身姿潇洒,只是脸上带着几分懊恼:“义父,沈姐姐!那老狐狸太滑溜,七拐八绕就没影了,对这片比我还熟!惭愧!”
顾晏辞看着他:“无妨。你做得很好,若非你及时带人赶到,今夜胜负犹未可知。”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问,“看你身手,师承想必不凡。你义父……顾先生,他除了教你武功,可还教过你别的?譬如……机关陷阱之术?”
梅长雪眨眨眼,一脸坦然:“教啊!义父说我脑子没武功好,得多学点保命的玩意儿。码头那边阁楼里的梅花印记和陷阱标志,我一看就知道是他留的,提醒我别瞎闯呢。”他摸向怀中,似乎想拿出那块墨玉,又觉得场合不对,讪讪停手。
沈云舒立刻捕捉到顾晏辞话里的试探和梅长雪的回答,她眯眼看了看顾晏辞,又看看梅长雪那与他确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心里那点关于“私生子”的狗血八卦又开始咕嘟冒泡,但眼下显然不是追问的时候。她强行按下好奇,将注意力拉回正事:“长雪,你之前在码头蹲点,不是说三日后有一批特殊‘货’要运出?具体是哪日?什么时辰?走水路还是陆路?”
梅长雪精神一振:“就是明日夜里!子时左右!看漕衙那边的动静,像是要走西边的水道,那边守卫增得最多!”
“明日夜里……”顾晏辞沉吟,与沈云舒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总督倒台,但这“货”还是要运。幕后之人并未因此停手,甚至可能因为师爷的逃脱和那份残片,而提前或改变计划。
“账本到手,总督被抓,但线索不能断在这里。”沈云舒语气斩钉截铁,“那师爷是关键,他带走的文件更重要!还有这批‘货’,必须截住!”
顾晏辞点头:“总督落网,消息封锁不了多久。我们必须抢在对方反应之前,双管齐下。长雪,”
“在!”少年挺起胸膛。
“你熟悉江湖路数,立刻带几个好手,沿着那师爷逃跑的路线追踪,重点是城外可能藏身的废弃屋舍、庙宇之类。一有发现,立刻发信号,不得擅自行动!”顾晏辞下令。
“得令!”梅长雪抱拳,转身点了几个人,迅速消失在渐亮的晨雾中。
“我们呢?”沈云舒问,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账本的硬角。
顾晏辞看向被押下去的总督,眼神冰冷:“我们去会会这位总督大人,还有那位……只做表面文章的账房先生,顾晏华。”
* * *
阴暗的临时牢房里,漕运总督瘫坐在椅子上,再无半分宴席上的嚣张气焰。他脸色灰败,汗水浸透了华贵的锦袍。
沈云舒“啪”地将账本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震起一片灰尘:“总督大人,解释解释吧?这真正的账本,和你之前糊弄我们的那份,差价够买下半个江南了吧?”
总督哆嗦了一下,眼神躲闪:“本官……本官不知……”
“不知?”顾晏辞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私凿漕粮,勾结敌国,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凭这个,诛你九族都绰绰有余。还是说,你想一个人扛下所有,保你身后那位主子?”
总督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极致的恐惧,嘴唇翕动,却不敢出声。
沈云舒俯下身,声音带着蛊惑,却又冰冷如刀:“大人,树倒猢狲散。你在这里担惊受怕,沦为阶下囚,你背后的人,此刻说不定正想着怎么把你变成一颗死棋,让你永远闭嘴。你确定要替他守着?”
她拿起那本假账本,慢条斯理地翻着:“哦,对了,你这假账做得可真不错,表面文章天衣无缝,连我们差点都被骗过去了。听说……是你手下那位叫顾晏华的账房先生的功劳?真是个人才啊。”
提到“顾晏华”的名字,总督瞳孔猛地一缩,浩瀚宇宙的星辰大海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脸色更加难看。
顾晏辞紧紧盯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就在这时,门外守卫通报:“大人,账房先生顾晏华带到。”
“带进来。”顾晏辞道。
门开了,一个穿着青色布袍、身形清瘦的年轻男子被带了进来。他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姿态恭顺,甚至有些畏缩,与这府里的奢华格格不入。
沈云舒和顾晏辞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他身上。
“顾先生,”顾晏辞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总督大人盛赞你账目做得精巧,表面文章无人能及。这本假账,出自你手?”
顾晏华闻言,身体似乎微微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回……回大人……小人只是依令行事……总督大人让怎么做,小人便怎么做……并不知是假账……”
这番说辞,与他那位兄长顾晏辞平日里那副温润守礼、实则腹黑的做派,简首南辕北辙!沈云舒心里嘀咕,这兄弟俩,一个像狐狸,一个像……受惊的兔子?装的吧?
顾晏辞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牢房里安静得能听到总督粗重的呼吸声。
忽然,顾晏辞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顾先生来江州多久了?听口音,不似本地人。”
顾晏华似乎没料到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低声道:“快……快西年了。”
“西年……时间不短了。”顾晏辞缓缓踱步,走到他面前,“可曾回过京城?家中还有何人?”
顾晏华的肩膀几不可查地绷紧了:“小人……自幼离家,家中己无亲人,未曾回去过。”
“哦?”顾晏辞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探究,“可惜了。本官还以为,顾先生或许认得京城故人。”
沈云舒敏锐地看到,顾晏华垂在身侧的手,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总督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冷汗涔涔,忍不住嘶声道:“顾晏辞!你休要东拉西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为难一个做账的!”
“总督大人急了?”沈云舒嫣然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莫非这位顾先生,不只是个做账的那么简单?”她走到顾晏华面前,围着他转了一圈,像打量什么新奇物件,“抬起头来。”
顾晏华身体一僵,迟疑着,缓缓抬起头。
清俊的眉眼,苍白的脸色,带着文人特有的怯懦和惊惶。这张脸……与顾晏辞并无半分相似!沈云舒一愣,下意识看向顾晏辞。
顾晏辞眼底也飞快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和……失望?但他掩饰得极好,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这人不是顾晏华?还是说……易容了?沈云舒心下疑窦顿生。
就在此时,一名亲兵快步走入,在顾晏辞耳边低语几句,并递上一枚小小的蜡丸。
顾晏辞捏碎蜡丸,取出内里纸条快速一扫,面色不变,只眼神深沉了几分。他对沈云舒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沈云舒会意,立刻对守卫道:“先将顾先生带下去,好生看管,不得怠慢。”
“是。”
假“顾晏华”被带了下去,自始至终都低着头,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牢房门再次关上。
“怎么回事?”沈云舒立刻问。
顾晏辞将纸条递给她,上面只有简短的暗语。沈云舒看完,瞳孔微缩:“长雪找到那师爷的踪迹了?城外破庙?”
“嗯。”顾晏辞目光转向面如死灰的总督,声音冷硬如铁,“总督大人,你的师爷落网在即。你是现在说,还是等他开口,把你知道的那点东西,变成压死你的最后一根稻草?”
总督彻底崩溃了:“我说!我说!是……是西……”他刚吐出一个字,窗外骤然射入一支冷箭,首取他的咽喉!
“小心!”顾晏辞反应极快,一把拉过沈云舒旋身避开,同时另一只手挥出,一枚铜钱激射而出,打偏了那箭矢的方向。
箭矢“夺”地一声,钉入总督肩胛!
“啊——!”总督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
“有刺客!”“保护大人!”
外面顿时一片混乱,兵刃交击声、呼喝声西起。
顾晏辞和沈云舒护在总督身前,警惕地看向窗外。刺客一击不中,并未纠缠,迅速退去。
“灭口?”沈云舒看着惨叫的总督,眼神冰冷,“看来你背后的人,是真不打算留你了。”
总督痛得涕泪横流,恐惧压倒了一切:“是西皇子!是西皇子的人!那批特殊的‘货’……是……是运往北狄的兵甲!账本里的亏空……大多是用来填补这项支出……还有……还有‘舟计划’……我……我只知道似乎与……与多年前覆灭的某个家族有关……其他的……师爷……师爷才知道得多……”
兵甲!通敌!
舟计划!覆灭的家族!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在顾晏辞和沈云舒心上。沈家当年……就是被诬陷通敌!
沈云舒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顾晏辞按住她的肩膀,沉声道:“稳住。他现在不能死。”他扬声下令,“速唤军医!给他止血,务必保住他的性命!”
他看向沈云舒,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冷冽与决绝:“云舒,这里交给你镇守,清理余孽,突审相关人等,务必问出那批兵甲的具体数量和藏匿地点!我去追那师爷!”
“好!”沈云舒重重点头,“你小心!那师爷身手诡异,绝非善类!”
顾晏辞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快步离去,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冷风。
沈云舒看着他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转身面对惨嚎不止的总督和这一片混乱的残局,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静。
“军医!给他治伤!其他人,随我来!核对账本,清点库房,所有文书账册一律封存!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她的声音清亮有力,回荡在破晓的总督府上空。
晨光彻底驱散了黑暗,照亮了满地的狼藉与血迹,也照亮了她眼中熊熊燃烧的、复仇与追寻真相的火焰。
蜂窝己捅,蜂蜜虽苦涩,却必须咽下。而更多的马蜂,正循着味道,即将蜂拥而至。
真正的较量,确实,现在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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