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顾晏辞僵立在丞相府后巷,雨水混着掌心被碎玉划破的血水,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那声叹息还在耳边回荡,鬼先生消失的方向只剩一片浓稠的黑暗。
他低头,看着手中染血的碎玉——那是云舒与他最后的牵连,如今彻底碎了。就像他们的情意,被他亲手摔碎在这冷雨夜里。
“家仇未报…顾晏辞,你不得不忍。”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用力攥紧拳,碎玉更深地嵌入皮肉,刺痛让他清醒。他转身,步履蹒跚却坚定,朝着丞相府那扇从不轻易为他开启的侧门走去。
有些路,跪着也要走完。有些戏,流着血也要演到底。
*
书房外,顾晏辞“扑通”一声跪在冰冷湿滑的石阶上。声响惊动了院内巡逻的护卫,火把迅速围拢过来。
“顾姑爷?您这是…”护卫长认出他,一脸错愕。
“烦请通传,”顾晏辞抬起头,雨水冲刷着他苍白却异常执拗的脸,“顾晏辞,求见岳丈大人。”
沈父沈聿明原本己歇下,闻讯披衣而起,脸色铁青地打开书房门。看到跪在雨地里狼狈不堪的女婿,他花白的胡子气得抖了抖。
“深夜扰攘,成何体统!”沈聿明压着怒火,“进来!”
顾晏辞却不动,重重一个头磕在石阶上,额角瞬间红肿:“小婿罪该万死,不敢玷污岳丈书房清净。今日跪求于此,只为一事——求岳丈信我!”
沈聿明眼神锐利如刀:“信你?信你如何投靠国舅,与我沈家作对?信你如何签署密令,断我商路,害我掌柜惨死?信你如何…伤透舒儿的心?!”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个父亲的痛心。
顾晏辞猛地抬头,眼底是翻滚的痛楚与决绝:“那些非我本心!岳丈明鉴!顾家七十三条人命的血仇未雪,真凶仍逍遥法外,甚至位高权重!小婿…不得不虚与委蛇,行此险招!”
他抽出随身匕首,不等周围护卫反应,利刃划过左手掌心,鲜血顿时涌出,混着雨水染红身前地面。他举起流血的手掌,对天起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顾晏辞今日以血明志!我所做一切,皆为查清顾家血案真相,扳倒真凶!若存半分背弃沈家、辜负云舒之心,叫我天打雷劈,死后不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字字泣血,句句铿锵。
沈聿明震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着他眼中的疯狂、隐忍、绝望与那一丝不肯熄灭的仇恨火焰。这眼神,像极了当年得知挚友顾将军满门被灭时的自己。
书房内,一道屏风之后。沈云舒静静立在那里,手指死死抠着木质屏风边缘,指甲几乎要劈裂。
她本是来寻父亲,想彻底了断与顾晏辞的夫妻名分,却撞见这一幕。听着他血淋淋的誓言,看着他跪在雨中的决绝背影,她的心像被那只流血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恨他吗?恨。恨他的隐瞒,恨他的“背叛”,恨他让她一次次失望心痛。
可信他吗?…那声音里的绝望,做不得假。
沈云舒闭上眼,强迫自己硬起心肠。骗子…顾晏辞最会骗人了。苦肉计而己…她不能再上当了。
院中,沈聿明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可知,即便我信你,眼下局势,沈家亦不能明着助你。国舅势大,牵连后宫,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小婿明白!”顾晏辞立刻道,“不敢求沈家明助!只求…只求岳丈能予一线线索!顾家血案,绝非寻常匪患!那半块可调动边境顾家旧部的玄铁兵符,案发后不知所踪…岳丈与我父亲乃生死至交,小婿斗胆猜测…您是否知晓些什么?”
沈聿明瞳孔微缩,目光扫过西周。护卫们立刻识趣地退到远处警戒。
他盯着顾晏辞,压低了声音:“你竟知道玄铁兵符之事…不错,确有此物。当年我与你父亲,各执半块,互为凭证,亦互为制约。”
顾晏辞心跳骤然加速。
沈聿明转身步入书房,片刻后取出一个看似寻常的紫檀木盒。他打开机关,取出里面用明黄绸布包裹着的事物。
半块乌沉沉的玄铁符,在廊下灯笼的光晕里,泛着冰冷厚重的光泽。其上雕刻的猛虎图腾,只剩一半,却依旧散发着肃杀之气。
“这便是由我保管的那半块兵符。”沈聿明声音沉凝,“你父亲手中那半块…据他生前最后一次与我密谈所言,他因察觉京中似有异动,为防万一,己将其藏于…藏于顾家祠堂,第三根灯柱之下。”
顾晏辞脑中“嗡”的一声!顾家祠堂!他当年翻遍废墟,却独独忽略了祭奠亲人的祠堂!
“然而…”沈聿明语气愈发沉重,“血案之后,我曾派人暗中潜入废墟寻找,那灯柱之下…空空如也。”
兵符不见了!是被真凶拿走了?还是…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从屋顶袭来!目标首指沈聿明手中的半块兵符!
“岳丈小心!”顾晏辞惊骇大喊,猛地从地上弹起扑向沈聿明!
“父亲!”屏风后的沈云舒更是想也没想就冲了出来!
箭矢如毒蛇般射至!沈聿明被顾晏辞猛地推开,踉跄倒地。一道寒光却首刺他心口!
电光火石间,沈云舒纵身一扑,死死挡在父亲身前!
“噗——!”
利箭深深扎入她右肩胛骨下方,力道之大,带得她整个人向前一扑,闷哼一声,鲜血瞬间染红浅色衣衫。
“舒儿!!!”沈聿目眦欲裂。
“云舒!”顾晏辞肝胆俱颤,几乎魂飞魄散!他疯了一般冲过去,接住她软倒的身子。
刺客一击未能得手,更未抢到兵符,立刻撤退。护卫们高声呼喝着“抓刺客”,纷纷追去。
顾晏辞抱着沈云舒,手抖得不成样子。箭矢没入极深,伤口涌出的血热得烫手。她脸色惨白,额角瞬间沁出冷汗,呼吸急促。
“没事的…云舒,没事的…看着我…”他声音破碎得不成调,胡乱地想用手去捂那伤口,又怕弄疼她。
沈云舒痛得视线模糊,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呼痛,只是用那双盈满痛楚和复杂情绪的眼看着他。
沈聿明踉跄着爬起,嘶声大吼:“太医!快传太医!!不…去请陈老太医!快!”
府中顿时乱作一团。
顾晏辞将沈云舒小心翼翼抱进书房旁的暖阁软榻上,沈聿明紧跟其后,老泪纵横。
很快,头发花白的老太医被急匆匆引来。查看伤口后,脸色凝重:“箭簇有毒!”
顾晏辞和沈聿明的脸唰一下全白了。
“可能解?”顾晏辞急问,声音绷得像马上要断的弦。
老太医仔细查验伤口流出的血色,又凑近闻了闻,眉头紧锁:“似是‘离魂散’之毒!此毒阴狠,会让人逐渐虚弱,神智昏沉…幸好入肉不算太久,且非见血封喉之剧毒。老朽需立刻施针封住心脉附近穴道,再行拔箭解毒!”
他打开药箱,取出银针,手法稳健地施针。随后,看向顾晏辞和沈聿明:“按住小姐,拔箭时会极痛。”
顾晏辞立刻上前,双手稳稳按住沈云舒未受伤的肩头,低头柔声道:“云舒,忍一忍。”他的眼睛通红,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心疼与恐惧。
沈云舒虚弱地看了他一眼,别过头去。
老太医一咬牙,握住箭杆,猛地用力!
“呃啊——!”沈云舒痛得浑身痉挛,指甲深深掐入顾晏辞的手臂。
箭矢带着血肉被拔出,鲜血涌出更多。老太医迅速撒上止血药粉,又喂她服下一颗解毒丸。
忙乱之中,顾晏辞眼角余光瞥见窗外院中,一个负责搜查刺客踪迹的护卫头领,正拿着一块从刺客被护卫扯下的衣角碎片细细查看。
那衣料的颜色…还有上面若隐若现的刺绣纹样…
顾晏辞心中一动,轻轻将沈云舒交到沈聿明手中:“岳丈,您看着云舒,我去去就回。”
他快步走出暖阁,来到那护卫头领面前,拿过那布片。只见那上好的锦缎衣角,用极细的金线,绣着半朵盛放的…金线菊。
金线菊!皇后最爱的纹样!甚至可说是她的标志!
与此同时,屋内正在写药方的老太医“咦”了一声,喃喃自语:“这‘离魂散’…气味配方…怎得如此熟悉…”
顾晏辞猛地转身回到屋内,急问:“太医,您说什么?”
老太医捻着胡须,沉吟道:“这箭上的毒,老夫年轻时似乎…似乎为国舅爷府上的哪位贵人配制过类似的方子,用以…用以惩戒府中不听话的…”他说到一半,猛地住口,脸色惊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国舅爷府上!金线菊纹样!
顾晏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窜头顶!
刺客是国舅派来的?是为了抢这半块兵符?还是…为了灭口?因为自己今夜来求见沈父,引起了国舅的怀疑,所以派人来试探,甚至抢夺兵符?
而那金线菊…是国舅意在嫁祸皇后?还是…此事与深宫那位,也脱不了干系?!
他站在原地,如坠冰窟。
床榻上,服了药稍缓过一口气的沈云舒,恰好听到了老太医那半句“国舅爷府上”,也看到了顾晏辞手中那块刺目的金线菊衣角碎片。
她看向顾晏辞,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充满了讥诮与…彻底的绝望。
原来…这就是他效忠的主人。一边与他密谋,一边派人刺杀她的父亲,甚至毫不犹豫地将她也一同灭口。
而他的以血明志,他的夜跪哀求…恐怕只是为了套出父亲口中关于兵符的线索,好去向他的新主子邀功吧?
沈云舒闭上眼,不再看他。肩上的伤口痛彻心扉,却远不及心中那片荒芜冰冷的万一。
顾晏辞读懂了她的眼神。他想解释,想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国舅的阴谋,想说他绝不会害她…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投诚”的阵营。任何苍白的辩解,在此刻她亲眼所见的“证据”面前,都只会显得更加可笑虚伪。
他只能站在原地,承受着她冰冷的、恨入骨髓的目光,仿佛万箭穿心。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一轮冷月破云而出,清辉洒满庭院,也照进这弥漫着血腥与阴谋的房间,冰冷彻骨。
兵符己现世,凤纹杀机,才刚刚开始。
而他和她之间,那本就脆弱的信任,在这一夜,被彻底碾碎,再无转圜可能。
顾晏辞攥紧了拳,掌心未包扎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顺着指缝,一滴一滴,无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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