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绝对的死寂,如同凝固的冰河,沉沉地覆盖着这座曾经金碧辉煌、如今却如同鬼魅的乾元殿。空气里浓重的血腥气、妖魔残骸的腥臭、焦糊味,混合着冰晶凝结时散发的刺骨寒意,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污浊冰冷的粘稠感。
婉贵妃立于殿门入口的阴影里,雪白的狐裘斗篷在殿外涌入的寒风中微微拂动,衬得她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庞愈发冰冷如霜。她狭长的凤眸扫过殿内狼藉的景象:断裂的蟠龙金柱、满地污秽的碎肉与冰碴、墙壁上巨大的破洞以及洞外魔将不甘的、渐渐远去的咆哮……最终,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针,精准地钉在了大殿中央那座散发着奇异光芒的玄冰之棺上。
冰棺通体晶莹剔透,却并非纯粹的寒冰之色。棺壁深处,冰蓝与淡金两股力量如同纠缠的蛟龙,无声地流转、对抗、交融。冰蓝是玄清燃烧心魂注入的渡厄冰魄,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与净化一切的寒意;淡金则源自云绯手肘内侧那点被彻底激发的桃花印记,古老、坚韧,散发着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守护意志。两种力量在冰棺中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将棺内少女那濒临崩溃的劫种力量死死冻结、压制。
透过厚重的冰层,隐约可见云绯蜷缩的身影。她双目紧闭,长睫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脸上痛苦挣扎的表情凝固了,仿佛时间在她身上停滞。唯有那点被冰封在肘弯内侧的桃花印记,在冰层深处,依旧顽强地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金色光点。
婉贵妃的视线缓缓移开,落在冰棺不远处,那个倒卧在冰冷金砖地面上的青色身影上。玄清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嘴角残留着暗红的血痕和细碎的冰屑,湿透的道袍紧贴着身体,勾勒出清瘦而狼狈的轮廓。他身下的金砖,被尚未完全冻结的鲜血浸染出一小片暗红的冰晶。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冷笑从婉贵妃唇间逸出,在死寂的大殿中如同毒蛇吐信,“情深似海?同生共死?真是……感人肺腑啊。”她缓步上前,绣着金凤的宫鞋踩过凝结着污血的冰碴,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她在玄清身边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曾经清冷出尘、如今却如同破败玩偶般的仙门修士。她微微弯腰,伸出戴着镂空金护甲的手指,极其轻蔑地、用护甲尖锐的顶端,戳了戳玄清冰冷的脸颊。
“渡厄仙宗的高徒?不过如此。”她的声音轻柔,却字字如刀,“为了一个注定带来灾祸的‘容器’,竟不惜燃尽心头精血,自毁道基?真是愚不可及!”她首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座冰棺,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贪婪与忌惮的复杂光芒,“这劫种之力……果然霸道绝伦。连你这等修为,也只能以命相搏,将其暂时冰封……”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过,这样也好。省了本宫不少功夫。”
“娘娘!”大太监高德海捂着胸口,一瘸一拐地从殿外阴影里挣扎着挪进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谄媚和怨毒,“这妖女和这贼道……”
“闭嘴!”婉贵妃冷冷打断他,目光如电,“传本宫懿旨!”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整个大殿,也清晰地传入殿外所有屏息凝神的黑煞卫耳中:
“九公主云绯,身负上古邪祟‘混沌劫种’,性情暴戾,屡造灾厄!今日更于乾元殿内,以邪法袭杀仙门使者玄清道长,意图弑君篡位!幸得玄清道长深明大义,以无上道法舍身镇压,终将此妖女冰封!然玄清道长亦因除魔卫道,力竭重伤,昏迷不醒!”
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过殿内殿外,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锤,敲打在众人心头:
“陛下受妖女邪气侵扰,龙体垂危!值此危难之际,本宫承天命,顺民意,暂摄六宫,代行监国之责!着内廷禁卫,即刻将逆贼玄清押入天牢,严加看管!待其苏醒,再行审问其与妖女勾结之罪!妖女云绯,冰封于此,乃天地不容之邪物!着黑煞卫日夜轮守乾元殿,布下‘九幽锁灵大阵’,严禁任何人靠近!违令者——格杀勿论!”
“奴才遵旨!”高德海尖声应道,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遵命!”殿外,黑煞卫齐声应和,声浪如同闷雷,带着冰冷的杀伐之气!
婉贵妃不再看地上的玄清和冰棺中的云绯,仿佛他们己是无足轻重的尘埃。她优雅地转身,雪白的狐裘斗篷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在无数黑煞卫的簇拥下,如同巡视领地的女王,缓步离开了这片狼藉的战场。她的背影,在摇曳的火光和浓重的阴影中,显得无比高大,也无比……阴冷。
殿门再次被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火光和人声。乾元殿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冰冷与黑暗。只有冰棺散发出的幽幽蓝金光芒,如同鬼火般,在满地狼藉中投下摇曳的光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只是一瞬。
冰棺深处,那点微弱的金色光点,极其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云绯的意识,如同沉在万载玄冰之下的微尘。无边无际的寒冷、黑暗、死寂包裹着她。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失去了维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灵魂都被冻结的麻木。
然而,在这片绝对的虚无与冰冷之中,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意,如同黑暗宇宙中唯一的一颗星辰,始终顽强地存在着。那暖意源自她的手肘内侧,源自那点被冰封的桃花印记。它像一根无形的丝线,连接着她即将消散的意识核心。
就在这无尽的沉沦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刺骨寒意的波动,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穿透了厚重的冰层,传入了她的意识深处。
“……玄清……押入天牢……严加看管……”
“……勾结之罪……”
“……九幽锁灵大阵……格杀勿论……”
婉贵妃那冰冷威严、如同毒蛇般的声音,断断续续,却无比清晰地烙印进来!
玄清!天牢!审问!勾结之罪!
这几个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云绯麻木的意识上!
“不——!”一声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呐喊在她灵魂深处炸响!
麻木的冰层瞬间被撕裂!巨大的恐慌、愤怒、如同岩浆般灼热的恨意,猛地从她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玄清!他为了救她,燃尽了心头精血,自毁道基!现在却被污蔑为逆贼!要被押入天牢!生死未卜!
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这该死的劫种!
滔天的恨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冰封带来的麻木!体内那被强行冻结的劫种力量,在这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极致负面情绪的刺激下,猛地剧烈躁动起来!
嗡——!!!
冰棺深处,那点桃花印记的金光骤然暴涨!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混沌意志,带着毁灭一切的暴戾和愤怒,如同苏醒的太古凶兽,猛地冲击着禁锢它的冰蓝枷锁!
咔嚓!咔嚓!咔嚓!
坚固的玄冰之棺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密裂痕!冰蓝与淡金交织的光芒剧烈地闪烁、明灭!整个冰棺都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声!
“呃啊——!”云绯在冰棺中猛地睁开了双眼!赤红的瞳孔深处,混沌的旋涡疯狂旋转,几乎要吞噬掉最后一点微弱的金光!她的身体在冰层中剧烈地颤抖、挣扎!被冻结的血液仿佛重新开始奔流,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她想要嘶吼,想要冲破这该死的冰棺!去救玄清!去撕碎那个恶毒的女人!
然而,玄清燃烧心魂注入的渡厄冰魄之力,以及桃花印记中蕴含的守护意志,依旧在顽强地抵抗着!冰棺虽然布满裂痕,却并未彻底崩碎!两股力量在她体内和冰棺中展开了更加惨烈的拉锯战!每一次力量的碰撞,都如同在她灵魂深处引爆一颗炸雷!带来无法形容的剧痛和撕裂感!
她被困住了!困在这座由爱和守护铸就的、却也象征着绝望的冰棺之中!眼睁睁“看着”玄清被拖入深渊,却无能为力!
“玄清……玄清……”无声的泪水混合着冰晶,在她凝固的脸颊上划出两道冰冷的痕迹。那泪水并非因为自身的痛苦,而是源于最深切的绝望和无助,源于对那个为她付出一切的人的……锥心之痛!
就在她意识在剧痛和绝望中再次濒临崩溃的边缘——
嗡!
桃花印记深处,那股微弱的暖流再次涌现!这一次,暖流不再仅仅是守护,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的韵律,轻轻拂过她狂暴的识海。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如同跨越了时空的呼唤,顺着那暖流,悄然注入她的意识:
“……劫非劫……心为源……”
“……混沌生灭……一念之间……”
“……守汝心……莫失莫忘……”
这意念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古老而沧桑的智慧,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瞬间照亮了她混乱的意识!
劫非劫?心为源?混沌生灭……一念之间?
什么意思?
云绯赤红的眼眸中,那疯狂旋转的混沌旋涡猛地一滞!一丝极其微弱的清芒,如同穿透浓雾的晨曦,艰难地挣扎出来。她不再疯狂地冲击冰棺,而是强忍着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将残存的意志沉入体内,沉入那狂暴的劫种力量核心深处。
她不再抗拒,不再恐惧,而是尝试着去……感受。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翻滚沸腾的混沌之海!充满了毁灭、暴戾、吞噬一切的欲望!但在这片混沌的最深处,在那无尽的黑暗与狂暴之下,她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波动?
像是一颗沉寂亿万年的心脏,极其缓慢地搏动了一下。
那搏动,并非毁灭,而是……一种纯粹的、原始的……存在!
就在这一瞬间,她体内狂暴冲撞的劫种力量,仿佛被无形的手轻轻按捺了一下,出现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凝滞!
冰棺表面疯狂蔓延的裂痕,也诡异地……停滞了一瞬!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却让云绯看到了希望!她死死抓住这瞬间的感悟,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她不再试图毁灭或挣脱,而是用尽所有的意志力,去沟通、去安抚、去尝试理解那股源自混沌本源的力量!哪怕只是冰山一角!
与此同时,在冰冷黑暗的天牢最深处。
玄清被粗暴地扔在铺着腐烂稻草的石板地上。沉重的镣铐锁住了他的手脚,冰冷的铁环深深嵌入皮肉。他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湿冷的寒气顺着石板侵入骨髓,让他本就重伤的身体更加冰冷。
黑暗中,只有墙角一盏昏黄的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他身下那摊尚未完全冻结的暗红血迹。
就在这时!
他垂落在身侧、沾满血污的手指,极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潮湿的石板上,划下了一道极其模糊、断断续续的……血痕。
那血痕的轮廓,依稀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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