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苑的废墟之上,时间仿佛凝固。焦黑的泥土,弥漫的尘埃,无声诉说着昨日的惨烈。唯有风,带着劫后余生的呜咽,卷起细碎的灰烬,打着旋儿飘散。
云绯跪坐在玄清身边,身体因虚弱和剧痛而微微颤抖,额角的冷汗混合着尘土,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留下污浊的痕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闷痛,但她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指尖那几片残破的桃花瓣上,集中在心口那枚沉寂却顽强传递着微弱暖流的印记上。
一次,两次,三次……
她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工匠,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笨拙而执着地重复着那个艰难的过程:凝神,感应心口那点微弱的灼热,尝试引导那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流,通过指尖,注入花瓣,再渡入玄清肩头那狰狞的伤口。
每一次成功的传递,都伴随着花瓣极其微弱的亮起,以及伤口边缘残留的灰气和暗紫色鬼气一丝丝被中和、驱散的迹象。这微小的成效,是她此刻唯一的希望,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和濒临崩溃的精神。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似乎更亮了一些,又似乎依旧阴沉。她只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的疼痛逐渐被一种麻木的虚脱感取代。每一次引导暖流,都像是在抽干她最后一点生命力。
“坚持住……玄清……坚持住……”她低声呢喃,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就在她又一次耗尽心力,将一丝微弱的暖流渡入伤口时,异变陡生!
玄清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颤!
不是之前那种无意识的抽搐,而是一种仿佛从灵魂深处爆发的、带着巨大痛苦的痉挛!他原本苍白如纸的脸瞬间涨红,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剧烈滚动,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
“玄清!”云绯吓了一跳,以为他终于要醒了,心中涌起一丝狂喜。她下意识地想要靠近,想要呼唤他。
然而,下一秒——
“呃啊——!!!”
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猛地从玄清口中爆发出来!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云绯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那不是清醒的眼神!
那双曾经清冷如寒潭、深邃如星空的眼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瞳孔深处,不再是熟悉的淡漠或凝重,而是翻涌着一种云绯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混乱与暴戾!那眼神空洞、狂乱,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欲望,却又夹杂着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挣扎!
更让云绯心惊胆战的是,他肩头那处被花瓣覆盖的伤口,此刻正发生着恐怖的变化!原本被中和驱散了大半的灰气和暗紫色鬼气,如同受到刺激的毒蛇,猛地翻腾起来!丝丝缕缕的灰黑气息混合着暗紫的鬼气,如同活物般顺着他的伤口疯狂钻入他的血肉!同时,一股冰冷、污秽、带着无尽恶念的腐朽气息,如同实质般从他伤口处爆发出来!
“滚开!别碰我!”玄清猛地挥动手臂,带着一股狂暴的力量,狠狠将猝不及防的云绯推开!
云绯本就虚弱不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推,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跌去,重重摔在冰冷的焦土上,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喉头腥甜!
她惊恐地抬头望去。
只见玄清如同陷入癫狂的困兽,痛苦地蜷缩着身体,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他肩头的伤口在灰黑气息的侵蚀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血肉翻卷,颜色变得灰败,甚至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暗紫色光泽!那幽冥鬼气如同附骨之蛆,正疯狂地侵蚀着他的身体,试图将他彻底拖入黑暗!
“玄清!你怎么了?看着我!是我!云绯!”云绯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靠近他。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治疗会引发如此恐怖的反噬?为什么他会变得如此陌生而可怕?
“劫……劫种……毁灭……幽冥……”玄清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混乱和痛苦,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云绯,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毁灭眼前一切的暴戾!“是你……都是因为你……灾星……祸源……杀……杀了你……”
最后几个字,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狠狠刺穿了云绯的心脏!
杀……杀了她?
她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因痛苦和侵蚀而扭曲的杀意,看着他肩头那不断蔓延的灰败与暗紫……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将她淹没。她引来的劫种,她失控的力量,她自以为是的治疗……最终,却将他推入了更深的深渊,甚至让他……想要杀了她?
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嘴角溢出的血丝,滚烫而苦涩。
“不……不是的……”她摇着头,声音破碎不堪,“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救你……”
然而,陷入混乱和侵蚀痛苦中的玄清,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他眼中的暴戾越来越盛,挣扎着想要起身,周身开始逸散出极其不稳定的、混合着自身真元、劫种灰气和幽冥鬼气的狂暴能量!那能量充满了毁灭性,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别过来!”云绯看着他摇摇晃晃站起的身影,看着他眼中那纯粹的毁灭欲望,巨大的恐惧让她失声尖叫,“玄清!你醒醒!求求你醒醒!”
玄清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眼中的混乱和暴戾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挣扎。他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那声音穿透了层层痛苦和侵蚀的迷雾,触动了他意识深处某个被强行压制的角落。
“云……绯……”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扭曲,充满了痛苦。
就在这一瞬间的挣扎和迟疑中,云绯看到了机会!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强忍着恐惧和身体的剧痛,猛地从地上爬起,不顾一切地再次扑向玄清!
她不是要攻击他,也不是要逃跑。
她的目标,是他肩头那处正在疯狂侵蚀他的伤口!
“别碰我!”玄清再次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格挡。
但云绯的动作更快!她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死死地按在了他肩头那被灰败和暗紫覆盖的伤口之上!覆盖在伤口上的那几片残破花瓣,在她双手按下的瞬间,如同被点燃般,骤然爆发出最后一点微弱的粉白色光芒!
“呃啊——!!!”
玄清发出一声比之前更加凄厉的惨叫!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般剧烈颤抖!伤口处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滋滋”声,灰黑气息和暗紫鬼气如同遇到了克星,疯狂地翻腾、抵抗!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无尽恶念的侵蚀力量,顺着云绯的双手,狠狠反噬而来!
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她的掌心,顺着她的手臂疯狂蔓延!那幽冥鬼气的腐朽力量,带着冻结灵魂的恶意,试图侵蚀她的血肉和意志!
云绯痛得浑身痉挛,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立刻松手!但她死死咬着下唇,鲜血从唇瓣渗出,她硬是忍住了那钻心的剧痛!她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玄清那一瞬间的迟疑和挣扎,证明他还没有完全被侵蚀!她必须帮他!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
“玄清!撑住!”她嘶声喊道,泪水混合着汗水滑落,滴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瞬间被伤口逸散的高温蒸发!
她不顾一切地催动着心口那枚桃花印记!这一次,不再是小心翼翼地引导那丝微弱的暖流,而是如同在濒死边缘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疯狂地压榨着印记深处残存的所有能量!
嗡!
桃花印记在她心口猛地一烫!一股比之前强烈数倍、带着灼热守护意志的暖流,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她的双臂,狠狠冲入玄清的伤口!
滋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按在腐肉之上!更加剧烈的腐蚀声响起!玄清伤口处的灰黑气息和暗紫鬼气,在这股带着守护意志的暖流冲击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溃散!那股冰冷的侵蚀力量被强行逼退!
玄清的身体在剧痛中绷紧如弓,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但那双血红的眼睛,在最初的狂暴之后,似乎被这股涌入的、带着熟悉气息的暖流冲击,混乱和暴戾开始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纯粹的痛苦和……一丝逐渐恢复的清明。
他缓缓低下头,看向死死按在自己伤口上、浑身颤抖、脸色惨白如纸却眼神无比倔强的少女。
她的双手,因为首接接触被幽冥鬼气侵蚀的伤口,掌心己经被腐蚀得一片焦黑,皮开肉绽,甚至能看到森白的指骨!鲜血混合着灰黑色的污浊液体,不断滴落。
剧痛让她的小脸扭曲,泪水不断滚落,但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他,里面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不顾一切的守护意志!
“云……绯……”玄清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和难以置信的震动。
他眼中的血红终于彻底褪去,混乱和暴戾消散无踪,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痛苦,以及……一种被那不顾一切的守护姿态狠狠击中的、近乎破碎的震撼。
云绯看到他眼神的变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剧痛和虚弱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向前倒去。
这一次,她没有摔在冰冷的焦土上。
一双虽然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微弱颤抖的手臂,在她倒下之前,稳稳地、小心翼翼地接住了她。
玄清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低头看着她血肉模糊、焦黑一片的双手,看着她苍白如纸、布满泪痕和痛苦的小脸,感受着她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气息……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剧痛、愧疚、震撼和某种更深沉情感的洪流,狠狠冲垮了他千年来筑起的所有心防。
他紧紧抱着她,将脸深深埋在她沾满尘土和血迹的发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废墟之上,死寂无声。只有男子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呜咽,在劫后的焦土上低低回荡。而他怀中昏迷的少女,那双焦黑的手,依旧无意识地、紧紧地攥着他染血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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