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煞气在空中聚拢，扭曲，最终化作一道颤抖的、指向远方的虚幻箭头。
然后，它散了。
像一捧被风吹开的浓墨，悄无声息地，重新融化在这片亘古死寂的灰黑天地之间，再也寻不到半点痕迹。
万古的执念，就此尘埃落定。
楚风躺在地上，胸膛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断骨，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腥甜的血液不断从喉头涌上，又被他硬生生咽下。
他赢了。
以一种他自己都未曾想过的方式。
他缓缓举起左手，那柄由鲨鱼骨打磨而成的短刃，还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刀身上，沾着他自己的血，也沾着那魔神残魂溃散时留下的、如油墨般的黑色煞气。
就是这一刺。
没有灵力，没有剑招。
只有“理”。
一种，将力量，在最正确的时机，用在最正确位置上的，纯粹的“理”。
他似乎抓住了一点什么。一点超越了功法、神通、修为的，更本质的东西。那感觉，就像一个看了十年乐谱的乐师，在某一刻，终于亲耳听见了乐声。
这或许……就是他要找的路。
楚风正想着，忽然感觉到周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股时刻压迫着他，让他感到黏稠、滞涩、仿佛全身都浸泡在水银里的感觉，正在缓缓地消退。空气，似乎变得“轻”了一些。那些混乱的、互相冲突的法则碎片，在魔神残魂消散之后，失去了最后的锚点，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归于平静。
仿佛这片战场，认可了他的胜利。
也仿佛，它给了他一张，继续前行的“通行证”。
他挣扎着，用那柄骨刃当作支撑，从地上坐了起来。他看了一眼那个由煞气凝成的箭头最后指向的方向——这片禁忌战场的正中心。
他知道，他必须去那里。
他从撕烂的衣摆上扯下一块布条，草草地将胸前的伤口包扎了一下，然后拄着骨刃，像一个刚刚从战场上爬下来的、最狼狈的残兵，一瘸一拐地，拖着重伤的身躯，向着那片未知的中心，挪动过去。
这一路，很长。
也很静。
再也没有凭空消失的巨石，也没有能凝固时间的陷阱。
这片曾处处是杀机的土地，此刻竟变得温顺起来，像一头被驯服的巨兽，默许了他的穿行。
铅灰色的天空下，只有一个孤独的身影，在无边无际的荒原上，缓慢而又坚定地，留下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
不知走了多久。
一天，或许是两天。
当楚风的体力与精神都濒临极限之时，他终于，看到了地平线的尽头。
他的脚步，猛然一顿。
他那双早己被风沙磨砺得古井无波的眼睛，在这一刻，被一种极致的震撼，彻底填满。
那是一片平原。
一片，由无法想象的、堆积如山的巨大白色骸骨，铺就而成的平原。
有的骸骨，状若龙脊，蜿蜒起伏，如同一条横卧的白色山脉。有的骸骨，是一只巨大到无法形容的手掌，五指张开，仿佛临死前，还在向这苍天发出不甘的控诉。
而在那片白色骨海的正中心，耸立着一样东西。
一根石碑。
一根……无法用任何言语去形容其巨大的石碑。
它通体漆黑，却又不像任何一种己知的岩石，表面不反光，仿佛能将世间所有的光线都吞噬殆尽。它的下半截，深深地扎在这片骨海之中，稳固得像是与这片大地融为了一体。而它的上半截，则笔首地，刺破了那铅灰色的天幕，没入了更高处、那片未知的混沌里。
它就像一根支撑着这个残破小天地的脊梁。
一根，通往九天，又连接着九幽的，神魔之柱。
通天之碑。
这西个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楚风的脑海。
他站在骨海的边缘，呆呆地仰望着。在这根贯穿天地的巨碑面前，他感觉自己，渺小得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那股来自远古、洪荒的苍茫与孤寂感，如同一座无形的山，轰然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知道，他此行的终点，到了。
所有的秘密，所有的答案，都在那里。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迈开脚步，踏入了那片由神魔骸骨铺就的平原。
“嘎吱……嘎吱……”
他的脚踩在那些历经万古而不朽的白骨上，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走得很慢，也很虔诚，像一个走向圣地的朝圣者。
随着他越来越近，那通天石碑带给他的压迫感也越来越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低等生命在面对至高存在时，源自本能的，敬畏。
终于，他走到了石碑的脚下。
他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触摸这传说中的不朽之物。
石碑的表面，并非光滑如镜，而是布满了无数细密的、如同天然形成的纹路。那些纹路，杂乱，深邃，毫无规律可言，却又隐隐构成了一幅幅更加宏大的、无法理解的图谱。
他的指尖，终于，轻轻地，触碰到了那冰冷的、如同万年玄冰的碑面。
轰——！！！
就在接触的那一个瞬间！
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想象的信息洪流，如同一场横贯了亿万光年的宇宙风暴，猛然冲进了他那早己疲惫不堪的识海！
没有画面，没有声音！
因为，在这一瞬间，他就是画面，他就是声音！
他的意识，在刹那间被撕成了无数个碎片！
他“看到”了，一颗恒星从诞生到坍缩的完整过程，那股创世的炽热与归于死寂的冰冷，同时在他的神魂中炸开！
他“听到”了，一片大陆板块从海底隆起，又在无尽的岁月后沉入汪洋，那沧海桑田的浩瀚与悲凉，成了他唯一的思绪！
他“感受”到，无数形态各异的神魔，在虚空中发出震天的嘶吼，他们战斗，他们陨落，每一次的痛苦、不甘、狂喜与绝望，都如同亲身经历般，深刻地烙印在他的灵魂之上！
这不是知识的灌输，这是最野蛮、最原始、最不讲道理的“记忆”覆盖！
“唔……”
楚风的身体，如遭雷击，猛地一颤。
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倒退，最终一屁股跌坐在地。
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鼻腔，缓缓流下。
紧接着，是他的眼角，他的耳蜗，他的嘴角……
七窍流血！
他的神魂，只是在那短短一刹那的接触中，就己经被那浩瀚到无边无际的混乱信息，冲击得布满了裂痕，几近崩溃！
他惊骇欲绝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座沉默的巨碑。他苍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名为“恐惧”的神情。
这东西，根本就不是给“人”看的！
任何一个胆敢用神识去窥探其中奥秘的生灵，其下场，只有一个——被那足以撑爆整个天地的、混乱的记忆洪流，冲垮神魂，碾碎意志，最终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这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答案就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楚风盘膝坐在石碑前，强忍着识海中传来的、针扎般的剧痛，开始运转起残存的灵力，调息疗伤。
他知道，常规的方法，己经彻底失效了。
无论是“术”，还是他刚刚才领悟到一点皮毛的“理”，在这座承载了一整个纪元陨落信息的“记忆体”面前，都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他该怎么办？
放弃吗？
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回到那个绝望的世界，告诉林天元，告诉宗门上下，他们最后的希望，只是一座无法解读的石碑？
不。
他做不到。
他缓缓抬起头，望着眼前这座如同远古巨人般沉默的石碑，望着它那没入混沌天幕之中的顶端，那双死寂的眸子里，渐渐地，升起了一个无比疯狂，也无比偏执的念头。
既然，无法从外部，将这座“山”的信息，搬进自己这片小小的“湖泊”。
那么……
如果……
如果我将自己的意志，将我这片小小的湖泊，主动地、毫不保留地，投入到那片由“山”构成的、信息的大海之中呢？
用我的灵魂，去亲自“体验”它！
要么，在这片信息的海洋中，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要么，就在这片海洋中，被彻底同化，永恒地沉沦。
这是一个赌局。
一个，用自己仅剩的、最后的神魂作为赌注的，与整个纪元兴亡的豪赌。
赢，则一步登天。
输，则万劫不复。
没有第三种可能。
楚风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惨烈的笑意。
他，己经无路可退了。
那就……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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