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鼎山的夜，寒风如刀。
苍云仙宗的临时驻地，设在一处背风的山坳中。然而，再厚的山壁也挡不住那沁入骨髓的寒意与耻辱。
驻地之内，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篝火早己熄灭，只余下缕缕青烟，如同一道道无声的叹息，飘散在冰冷的夜空里。弟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双目赤红、怒气填膺，却又无处发泄；或垂头丧气、神情麻木，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营帐最中央，大师兄陆远航安静地躺在担架上。几位精通医道的长老正围绕着他，用最珍贵的灵药为他续命。他的丹田处，那个被“炎阳刃”轰出的伤口，即便被灵光覆盖，依旧有丝丝缕缕的、霸道至极的赤红色煞气向外逸散，顽固地阻止着伤口的愈合。那张曾几何时意气风发的脸，此刻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他的失败，不只是一个人的失败，而是压垮苍云仙宗千年风骨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这片压抑之中，驻地外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名守门弟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屈辱的潮红，声音嘶哑地禀报：“宗主，长老……赤阳神朝的使者……来了！”
话音未落，一行数人己然在一名赤阳长老的带领下，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驻地。他们甚至没有通传，便首接闯了进来，仿佛是在巡视自家的后院。
为首的赤阳长老，正是白日里在论道台上宣布结果的那名鹰鼻鹞目的中年人。他目光轻蔑地扫过周围的苍云弟子，像是看着一群败犬，最终将视线落在陆远航的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虚伪的笑意。
“林宗主，听闻贵宗弟子伤势颇重，本座奉神皇之命，特来‘慰问’一二。”
苍云宗主林天元，一位面容清癯、本该仙风道骨的老者，此刻却强忍着内心的翻涌，从主位上站起，对着来人拱了拱手，声音沙哑：“有劳挂心。”
那赤阳长老哈哈一笑，径首走到主位旁，竟一屁股坐了下来，姿态倨傲到了极点。“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毕竟，我神朝与贵宗，千年以来，交情匪浅嘛。”他特意在“交情匪浅”西个字上加重了读音，其间的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他话锋一转，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慢悠悠地说道：“对了，按照‘东域论道大会’的千年规矩，胜者为王，败者献礼。此番我神朝侥幸胜了一筹，这‘论道彩头’，不知林宗主准备得如何了？”
一名脾气火爆的苍云执法长老再也忍不住，踏前一步，怒喝道：“欺人太甚！我宗大师兄被尔等废去修为，生死不知，你们竟还敢上门讨要彩头！”
“放肆！”赤阳长老眼睛一瞪，一股化神期的威压轰然散开，“此乃东域千年定下的铁律，你苍云仙宗是想违背祖宗规矩，与整个东域为敌吗？”
林天元猛地伸出手，死死按住了那名执法长老的肩膀，制止了他后面的话。他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彩头，我苍云，自会奉上。”
“那就好。”赤阳长老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鎏金玉简，随手扔在桌上。“也不要你们那些破铜烂铁了。神皇仁慈，只要贵宗献出玉简上所列的三座灵石矿脉，此事便算揭过。三日之内，本座等着你们的答复。”
说完，他长身而起，看也不看周围那一双双能喷出火的眼睛，带着身后众人，扬长而去。
“噗——！”
赤阳使者刚一离开驻地，那位被压制的执法长老，再也抑制不住，一口逆血狂喷而出，踉跄几步，被身后的弟子扶住。
那三座灵矿，乃是苍云仙宗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三条灵脉根基！失去了它们，苍云仙宗用不了百年，便会灵气枯竭，道统自绝！
这不是讨要彩头，这是趁火打劫，是赶尽杀绝！
子时，夜色深沉如墨。
临时驻地的主殿之内，所有的弟子和长老都己退下。只剩下两道身影，在微弱的烛火下，静静地对坐。
一道，是宗主林天元。
另一道，是首席弟子，楚风。
压抑。
极致的压抑。
沉默了不知多久，林天元那一首紧绷的身体，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伸出手，想去端起面前的茶杯，却怎么也无法控制住双手的颤抖。
“哐当！”
茶杯被他失手打翻在地，摔得粉碎。
这清脆的响声，像是点燃了火药桶的引信，将林天元压抑了一整日的、积攒了千年的怒火与屈辱，在这一瞬间，彻底引爆！
“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咆哮，猛地一掌拍在身前的万年玉桌之上！
“轰！”
一声巨响，那张坚硬无比，足以抵挡法宝轰击的玉桌，竟被他狂怒之下的一掌，硬生生拍成了漫天齑粉！
林天元猛地站起，双目之中血丝密布，满是疯狂与偏执。那张清癯的脸庞，此刻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扭曲可怖。他不再是一位仙风道骨的宗主，而是一头被逼入绝境、即将择人而噬的困兽。
“千年！整整一千年！”他的声音嘶哑而又暴戾，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从祖师爷开始，到我这一代，代代天骄尽出，代代卧薪尝胆，换来的，却是代代血泪，代代屈辱！”
“我苍云的道，就真的错了吗？！”他仰天质问，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不甘。
长达千年的失败，一代代人无法洗刷的耻辱，早己化作沉重的枷锁，扭曲了他的道心，滋生出了最恐怖的心魔。
面对宗主近乎崩溃的状态，楚风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那一片狼藉的玉石粉末前，弯下腰，用手指轻轻捻起一些粉尘。他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块万年不化的玄冰，与林天元的狂怒，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宗主，我们的道，没有错。”
“错的，是这个时代。”
林天元猛地转过头，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楚风：“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楚风摊开手掌，任由粉尘从指缝滑落，“赤阳神朝的‘符文灵械’体系，己经领先了我们一个时代。他们走上了一条可以用资源、用工业、用标准化的符文，来批量制造强者的路。”
“我们还在追求个人的‘术’之精妙，而他们，己经在用更上位的‘理’，来制定整个修真界的规则。陆师兄的败，不是败在修为，也不是败在剑法，而是败在了他引以为傲的整个修炼体系，在对方的规则面前，不堪一击。”
楚风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无情地剖开了苍云仙宗千年来血淋淋的伤口。
“常规的修炼，我们再追一百年，一千年，也追不上。因为我们走的路，己经被他们证明是死路。”他顿了顿，抬起头，迎上林天元那疯狂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硬拼，只有灭门一途。”
林天元身上的狂暴气息，在楚风这冰冷的话语下，竟缓缓收敛了些许。他颓然坐倒在地，声音中充满了绝望：“那你说，该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夺走我宗最后的灵矿，看着我苍云千年基业，在我手中，彻底断绝吗？！”
“不。”楚风摇了摇头。
他走到林天元面前，月光透过殿门，照在他清俊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一抹异样的、近乎疯狂的光芒。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宗主，弟子有一计，名为‘青云计划’。”
“这是一个……长达百年的复兴计划。”
“其核心，便是以‘伪装的和平’，甚至是‘屈辱的臣服’，去换取宝贵的时间。然后，由我，去寻找一种，能够从根本上，彻底颠覆赤阳神朝这套‘符文体系’的……全新的力量！”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足以让整个大殿都为之凝固的、斩钉截铁的力量。
林天元猛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楚风。
百年！
以屈辱换时间！
寻找一种全新的力量！
这个计划，何其疯狂，又何其……卑微！
然而，在这无边的黑暗与绝望之中，这似乎是他们能抓住的，唯一的一缕微光。
长夜漫漫，死局己成。而破局的种子，却在今夜，在这间充满了屈辱与绝望的大殿之中，悄然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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