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死一般的寂静。
主殿内，赤阳使者早己带着满意的狞笑离去，那刺耳的笑声却仿佛还凝固在冰冷的空气里，化作无形的利爪，撕扯着每一个苍云弟子的心脏。
宗主林天元佝偻着背，走回了内殿，他那滴落的血泪，己在满地玉石粉末上留下了一点暗沉的痕迹。长老们也各自散去，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像是拖着一副看不见的镣铐。
只有楚风还站在原地，站在那片狼藉的中央。
他没有动，像一尊被风霜侵蚀了千年的石像。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却又翻涌着无数撕裂的画面。是陆远航坠落的身影，是赤阳使者倨傲的嘴脸，是宗主那滴悲愤的血泪，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了凌诗韵那孤高、决绝的背影上。
她平静地说出那一个个条件，用自己的一生，为宗门，也为他那个刚刚诞生的、可笑的“青云计划”，铺上了一条通往百年的血色地毯。
她凭什么？
她怎么敢？！
一股混杂着心痛、暴怒与无力感的岩浆，在他胸中疯狂地冲撞。他努力压制着，可那翻涌的力道是如此凶猛，以至于他体内的伤势被再次引动，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他强行将那口逆血咽了下去。
不行。
不能就这样结束。
一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这个念头一旦燃起，便如燎原之火，瞬间烧毁了他所有的冷静和理智。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第一次被一种名为“疯狂”的情绪所占据。
他猛地转身，踉跄一步，身形化作一道扭曲的青影，不顾一切地冲出了主殿，冲向了那片属于他和她的、唯一的净土——望月崖。
他不是去质问真相。
他是去，抢回自己的未来。
……
望月崖。
古松之下，云海翻腾。
凌诗韵静静地站着，仿佛己经与这片清冷的夜色融为一体。
她知道他会来。
当那道夹杂着血腥与狂乱气息的身影冲上崖坪时，她缓缓转过身，心，还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楚风的样子，狼狈到了极点。他的青衫前襟沾染着斑驳的血迹，那是强行压制伤势留下的痕迹。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双目却燃烧着两团骇人的火焰，死死地盯着她。
“跟我走！”
他没有质问，没有怒吼，只是用一种沙哑到极致的、不容置疑的声音命令道。
“趁着赤阳的人还没来，趁着宗门还未正式递交文书。我们走，现在就走！离开东域，去北境，去西荒，去任何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他向前一步，灼热的目光几乎要将她融化，“我发过誓，要护你周全！”
凌诗韵的心，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多想，多想就这么不顾一切地点头，跟着他，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
可是，她不能。
她看着他眼中那疯狂的火焰，强迫自己将那颗正在融化的心，重新用冰霜包裹起来。她的声音，比这山巅的夜风还要冷。
“走？我们能走到哪里去？”
“然后呢？让赤阳神朝的怒火，烧遍整个苍云仙宗？让我们那数万无辜的师兄弟、师姐妹，为了我们两个人的‘苟活’，而被屠戮殆尽，尸骨无存？”
“楚风，”她一字一顿，字字诛心，“你的‘周全’，难道就是要用整个宗门的鲜血和性命来换吗？！”
楚风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神情瞬间凝固。
凌诗韵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冰刀，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将那个血淋淋的、无法回避的现实，再次剖开在他面前。
他能带她走。
可那代价，他付不起。
这天下，没有任何一个苍云弟子，付得起。
他所有的谋略，所有的智慧，在“宗门存续”这西个沉重如山的大字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剑碎符天那燃烧的火焰，在他眼中，一点点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比夜色更加深沉的绝望与死寂。他无力地垂下双手，仿佛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骨头，连站着，都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我……”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一个破碎的音节。
看着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凌诗韵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冰冷。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水汽氤氲，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走上前，伸出微凉的双手，轻轻捧住他苍白的脸颊。
“对不起，楚风……对不起……”
她轻轻地将他拥入怀中，将头埋在他的肩窝，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那熟悉的气息。
“就当是……我最后的请求。”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拥抱。
如此温暖，却又如此冰冷。
楚风僵硬地站在那里，任由她抱着。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能感觉到自己肩头那片衣衫，正被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
他很想，很想紧紧地回抱她，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告诉她不要怕。
可是他做不到。
他的手，沉重得仿佛被绑上了万钧巨石，连抬起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他知道，当他放手的那一刻，便是永别。
极致的痛苦，极致的无力，极致的自责，在他体内疯狂地肆虐，最终汇聚成一股灼热而偏执的、近乎毁灭的力量。
他猛地推开了她。
在凌诗韵错愕的泪眼中，楚风并指如剑，在自己的左手掌心，狠狠一划！没有丝毫犹豫！
鲜血，染红了他的掌纹。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他视若生命的“牵星石”发簪。簪头那颗黯淡的石头，仿佛感应到了他的决心，竟微微闪烁了一下。
他抓过凌诗韵冰凉的手，将那枚沾满了自己滚烫鲜血的发簪，用力塞进了她的手心。
“诗韵……”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的决绝。
“拿着它。”
“活下去。”
“然后，等我！”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死寂的眸子深处，重新燃起了一团黑色的火焰。那火焰里，没有光明，只有足以焚毁整个世界的偏执与恨意。
他看着她，也看着这片他即将背弃的天地，用尽自己全部的神魂，许下了一道用血与骨铸就的、足以让他永堕深渊的誓言。
“待我找到那通天彻地之力……必将踏平赤阳神都！”
“待我君临东域之日……必将让你身披霞光，重归故里！”
他不再说“亲手接你回来”，因为他知道，当他走上那条路，他的双手，将注定沾满血腥。
这誓言，是承诺，更是诅咒。是他为自己选择的，唯一的，活下去的理由。
凌诗韵紧紧握着那枚发簪，滚烫的血从她的指缝间渗出，灼烧着她的肌肤，也烙印着他的誓言。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近乎疯魔的决绝，心中痛如刀绞。
她知道，她不能让他这样。
她强行抹去脸上的泪水，努力地，努力地挤出一个比哭还要凄美的微笑。
她伸出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抚上他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她此生最温柔，也是最残忍的话。
“楚风……”
“忘了我。”
“然后……好好活下去。”
她想斩断他身上的枷锁，想让他获得自由。
可是她不懂。
对于此刻的楚风而言，这枷锁，才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她最温柔的嘱托，化作了这世间最恶毒的一根心头刺，深深地、狠狠地，扎进了他的道心最深处。
从这一刻起，世间再无温润如玉的苍云首席。
只有一个，背负着千年血债与百年承诺的，复仇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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