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甘泉宫。
这座象征着秦国至高权力的宫阙，此刻却被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沉暮死气所笼罩。巨大的青铜仙鹤香炉依旧吞吐着袅袅青烟，上好的沉水香气息弥漫殿宇，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住那股从内殿深处不断逸散出来的、混合着名贵药材和肉体衰败腐朽的刺鼻味道。
重重帷幔低垂，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锁住了殿内的压抑。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镶嵌在蟠龙铜柱上的长明灯，散发着幽微跳动的光芒，将殿内奢华的陈设映照得影影绰绰，如同鬼域。
宽大的蟠龙榻上，锦被华衾之下，躺着一位枯槁如朽木的老人。正是威震天下、在位五十六载的秦昭襄王，嬴稷。他曾经如同苍鹰般锐利的双眼，如今只剩下浑浊的灰翳，深深地凹陷在眼窝里。皮肤松弛蜡黄，布满深褐色的斑点，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骨架。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动着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断绝。
榻旁，一人垂手恭立。他身着玄端深衣，腰束玉带，身姿挺拔，面容儒雅，三缕长须打理得一丝不苟，正是权倾朝野的秦国相国，文信侯吕不韦。他微微垂着头，姿态恭谨得无可挑剔，如同最忠心的臣仆。唯有那低垂的眼帘之下，偶尔掠过的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才泄露出这位商人出身、执掌大秦权柄多年的巨擘深不可测的心机。
他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不动声色地丈量着龙榻上那具枯槁躯体残存的生命之火，计算着每一口喘息可能带来的变数。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殿内死寂。老秦王枯瘦的手猛地抓住锦被，手背上青筋暴起，蜡黄的脸因窒息而泛起病态的潮红。
吕不韦立刻上前半步，动作轻柔却恰到好处地扶住老秦王的后背，熟练地从旁边鎏金盘里取过一只温润的白玉碗，碗中是色泽深褐、散发着浓烈药味的参汤。他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王上，保重龙体，请用药。”
老秦王艰难地吞咽了几口参汤，喘息稍稍平复，浑浊的目光却并未看向吕不韦，而是有些涣散地、固执地投向那重重帷幔之外，仿佛要穿透宫墙，望见那遥远的东方。
“异人…吾儿…”他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蚊蚋，却带着一种垂死者特有的执拗，“他…他派去接应的…队伍…走到何处了？那赵国…赵国归来的…孙儿…政…到何处了？”
异人（子楚），安国君（太子柱）之子，嬴政之父，如今正在咸阳监国。
吕不韦扶着老秦王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他眼帘低垂，掩去眸底深处瞬间翻涌又迅速平复的波澜，声音依旧恭谨平稳，如同最精准的钟表：“回禀王上，臣昨日方得太子（指安国君柱）及公子异人奏报。王孙归国心切，车驾甚速。算脚程，此刻…应己过函谷，进入我大秦疆域了。”他语气笃定，仿佛亲眼所见。
“函谷…好…好…”老秦王浑浊的眼中似乎亮起一丝微弱的光芒，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大秦：执掌大罗，仙秦镇诸天》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次跳跃，他枯槁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抓住什么，“快…快些…让寡人…看看…那孩子…像不像…稷儿…当年…”
他口中的“稷儿”，是他早逝的爱子悼太子，亦是嬴政的祖父。人之将死，念兹在兹的，竟是血脉中那点模糊的隔代相似。
“王上放心，”吕不韦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如同磐石，“王孙天资聪颖，龙章凤姿，必能承继我大秦万世之基业。待其归来，定能承欢王上膝下。”他一边说着宽慰之语，一边动作轻柔地将老秦王放回锦枕上，又细心地掖了掖被角。每一个动作都无可挑剔，充满了臣子的忠谨。
老秦王似乎耗尽了力气，浑浊的眼睛缓缓闭上，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殿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唯有药炉里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吕不韦缓缓退后一步，重新垂手侍立。他脸上那恭谨温和的表情如同面具般纹丝不动，但宽大的袍袖之中，紧握的拳头却缓缓松开，掌心赫然己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几道深深的血痕！
嬴政！那个赵姬所生的、在敌国为质多年的小子！
他竟真的活着过了函谷？吕不韦的心沉了下去。他安排的那场“意外”，动用的可是宗室秘藏的死士！竟没能截杀成功？是赵人从中作梗？还是……那小子身边，有了什么变数？
函谷关以东，是归途中最危险的地段。过了函谷，便是秦军重兵把守的腹地，再想动手，难如登天！而且，老秦王此刻突然问起，是回光返照的偶然？还是……有人将消息递到了这垂死之人的耳边？
一丝极其隐晦的阴鸷，如同深潭下的暗流，在吕不韦温润的眼底深处掠过。他苦心经营多年，将公子异人（子楚）从落魄质子扶上继承人之位，更将自己视为未来新王最不可或缺的股肱。如今老秦王弥留，新王（安国君柱）体弱，公子异人根基尚浅……正是他吕不韦权倾朝野、甚至更进一步的最佳时机！
可那个流落在外、身上带着赵国烙印的“王孙”嬴政，却成了这盘看似完美棋局中最大的变数！他是公子异人的嫡长子，名正言顺！一旦他归来，凭借其嫡长身份和公子异人的舐犊之情，自己这个“仲父”的位置，还能像预想中那般稳固吗？公子异人还会像现在这样，对自己言听计从吗？
不行！绝不能让这个变数，安稳地踏入咸阳宫门！
吕不韦的目光，似无意般扫过殿内阴影处侍立的一个面白无须、低眉顺眼的老内侍。那内侍微不可察地轻轻颔首。
殿外，风雨之声似乎更急了。沉重的乌云压在咸阳宫阙的琉璃瓦上，如同此刻甘泉宫内涌动的、无声的暗流。
老秦王在昏沉中，无意识地呢喃着一个名字：“稷儿…政儿…”
吕不韦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中所有的算计与寒芒。他的声音，在浓重的药味和沉水香气中，低得如同叹息：
“王上安心。王孙……定会‘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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