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骄阳炙烤着关中大地，空气中弥漫着麦粒成熟特有的、令人心醉的醇厚香气。目之所及，不再是往年那种稀稀拉拉、高低不齐的景象，而是一片片望不到边际的金色海洋！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秸秆，在热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欢唱，如同大地在丰收时节最深沉的低吟。
龙首渠的骨干工程在征伐司锐士的拼死奋战和无数民夫的汗水浇灌下，己奇迹般地在夏收前贯通了主要灌区。清澈的渠水如同生命的血脉，汩汩流入干渴的田地。而《劝农令》推行的绿肥轮作与沤肥池，更如同给这片古老的土地注入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骊邑，曾经被嬴赫阴谋破坏、洪水肆虐过的“劝农田”区域。
田畴站在田埂上，黝黑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自豪。他抓起一把得几乎要裂开的麦穗，沉甸甸的压手感让他热泪盈眶。眼前的麦田，金黄一片，麦秆粗壮，麦穗密集而硕大，籽粒得几乎要撑破外皮！与旁边一小块因故未能完全推行新法、显得有些稀疏低矮的对照田，形成了天壤之别！
“田大人！田大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农踉跄着跑来，扑通一声跪在田畴面前，老泪纵横，双手捧着一把同样的麦穗，“神了！神了啊！老汉种了一辈子地，从未见过这么好的麦子！一亩…一亩起码能打三石！三石啊！王上…王上真是神农再世！那沤肥池…那龙首渠的水…是仙泉！是仙泉啊！”老农语无伦次，激动得浑身颤抖。
周围的农人纷纷围拢过来，看着自家田里同样喜人的景象，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从未有过的喜悦和对咸阳宫方向的深深敬畏与感激。嬴赫庄园被查抄，土地分给了他们，加上这前所未有的丰收…王上，就是他们的活菩萨！
“王上赐福！仙秦万年！”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
“王上赐福！仙秦万年！”
“大秦万年！皇帝陛下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彻田野，饱含着最朴素的感恩和最炽热的忠诚。民心，如同这沉甸甸的麦穗，彻底倒向了咸阳宫，倒向了那位以铁腕推行农政、带来实实在在活路的年轻皇帝。
丰收的喜悦如同金色的浪潮，席卷了整个推行新法的关中地区。郡县官吏的奏报如同雪片般飞向咸阳，无不盛赞新法之神效，粮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盈起来。嬴政的威望，在血与火的肃清之后，又在这沉甸甸的丰收面前，达到了一个新的顶峰！
然而，这股金色的浪潮，对于某些人来说，却如同凛冬的寒霜。
相邦府邸，书房。
沉水香依旧袅袅，却驱不散吕不韦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郁与寒意。他面前摊开着几份来自不同郡县、由他门客掌控的庄园呈上的密报。
“…沤肥池所出之肥，效力确如传闻，田中禾苗长势远胜往年，然粮产大增，谷价必然大跌…今岁田租，恐难及往年七成…”
“…龙首渠贯通，下游新垦荒地水源充足，官府招揽流民垦殖，租赋极低…我庄园佃户，多有蠢动，欲逃往垦荒…”
“…征伐司暗影卫活动频繁，借清查田亩、核实产量之名，屡屡插手地方事务，我府派往郡县之吏员，多受掣肘，行事艰难…”
每看一份，吕不韦的脸色就阴沉一分。手中那枚温润的玉貔貅把件，被他无意识地攥得死紧，指节发白。
“仙泉？仙秦？”吕不韦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冰冷刺骨。他走到窗边，望着府邸花园中那些依旧葱郁、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的名贵花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赖以立足的根基——那庞大的田产庄园所带来的财富、人脉、以及对地方的控制力，正在被那名为“农政新政”的巨斧，一点点地劈开、瓦解！
粮食增产，谷价下跌，他的地租收入锐减。
官府招垦荒地，以低租吸引流民，他的佃户在流失。
征伐司的触角借着农政深入地方，他安插的势力在退缩。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那个高踞咸阳宫、越来越深不可测的年轻皇帝！
“嬴政…嬴政！”吕不韦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煌煌大势、无力抗拒的颓然。他想起了那毁天灭地的雷火铳，想起了龙雀卫锐士在鬼见愁峡谷浴血担山的传闻，想起了那匪夷所思的“腐骨花”破石法…这一切，都超出了他权谋智计的范畴。
“相邦。”司空马悄无声息地走进书房，脸色同样凝重，“刚收到密报。王上己下诏，以关中丰收为机，将于秋收后，在咸阳举行‘嘉禾大典’！届时，各郡县需选送推行新法最得力之乡里三老、增产最著之良田所产‘嘉禾’入京！王上…将亲自主祭神农，犒赏有功农官与百姓！”
吕不韦身体微微一晃。嘉禾大典？犒赏农官百姓？这是要将农政之功、丰收之利、万民之心，彻底收归王权！将他这个相邦，彻底边缘化！
“知道了。”吕不韦的声音带着一种疲惫的沙哑，他缓缓坐回椅中，挥了挥手，“下去吧。让各处…都收敛些。暂避锋芒。”
司空马欲言又止，看着吕不韦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的背影，最终默默退下。
书房内重归死寂。吕不韦的目光落在案头那卷《吕氏春秋》上，那是他毕生心血，意欲流传万世的治国宝典。他曾以为，凭借此书，凭借他的权势与智慧，足以掌控秦国，引导这位年轻的王。
然而现在…
他缓缓拿起那卷竹简，手指拂过上面“重农”的篇章，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到极点的自嘲。
“重农…好一个重农…”
“只是这农…己非我吕氏之农…而是…仙秦之农了…”
窗外，盛夏的阳光炽烈如火。相府书房内，却弥漫着深秋般的萧瑟与寒霜。吕不韦知道，属于他的时代，正在那席卷关中的金色麦浪和即将到来的嘉禾大典的喧嚣中，无可挽回地落幕。而仙秦的车轮，己轰然碾过，向着更加不可预测的未来，滚滚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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