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石英钟刚跳过十二点，客厅里就剩我一个人的呼吸声。儿子乐乐下午在游乐场疯跑了俩小时，沾着枕头就睡死过去，小脸红扑扑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我靠在主卧床头刷手机，屏幕蓝光映得天花板发绿，窗外的月光被防盗网切成一块块的，像谁在暗处拼积木。
空调是下午开的，调在26度。入秋的夜有点闷，我嫌盖被子热，只在乐乐肚子上搭了条纱布巾。手机刷到一篇讲儿童辅食的帖子，正要点收藏，头顶突然传来“咔嗒”一声轻响。
起初我以为是老房子的墙皮在掉灰。这栋楼住了快十年，墙缝里总藏着些说不清的动静，水管半夜会自己咕噜噜响，阳台门偶尔无风自摇。可那声音没停，紧接着是一阵熟悉的、风叶转动的嗡鸣——空调竟然自己启动了。
我抬头看了眼空调面板，显示屏亮着，26度的数字在黑暗里泛着冷光。可能是遥控器没放好，被枕头压到了吧？我伸手摸向床头柜，遥控器果然不在原位，大概是下午陪乐乐玩时随手扔在了沙发上。
刚要掀开被子起身，空调又“咔嗒”一声灭了。
显示屏暗下去的瞬间，客厅里的月光好像突然变稠了，透过门缝渗进来的那道白光，边缘模糊得像化掉的奶油。我僵在床头没动，耳朵里嗡嗡的，分不清是刚才空调的余响，还是自己的心跳。
三十秒不到，“咔嗒”——空调又开了。
这次风叶转得格外响，吹出来的风带着股陈年老灰的味道，不像平时的冷风那么清爽。我后脖颈突然起了层鸡皮疙瘩，脚趾蜷起来抵着床垫，能感觉到床板轻微的震动。这不是遥控器的问题，哪有遥控器会自己开关的？
我摸到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束在天花板上晃出个惨白的圆。空调挂在墙上，白色外壳在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像块嵌在墙里的冰。就在这时，它又灭了，灭的瞬间，风叶好像顿了一下，像是有人在里面卡了什么东西。
“别吓我啊……”我对着空气嘟囔了一句，声音发飘。老公陈凯去邻市开会，今明两晚都不在家，临走时他还笑我胆小，说实在怕就开着客厅灯睡。当时我还嘴硬，说自己带乐乐睡了无数次，早就练出来了。
现在我盯着那台空调，感觉它像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怪物。手机电筒的光扫过乐乐的脸，他咂了咂嘴，翻了个身，纱布巾滑到了腰边。我赶紧爬过去给他盖好，手指碰到他后背，温温热热的，这才稍微定了定神。
必须把插头拔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压不住，我甚至能想象到电线里正有什么东西在滋滋地窜动。客厅的空调插座在电视柜后面，平时被一堆绘本挡着，得搬个凳子才能够着。
我蹑手蹑脚地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心爬上来。主卧门被我推开一条缝，客厅的月光恰好落在对面的沙发上，遥控器果然躺在沙发角，按键朝上，根本没人碰过。
心脏“咚”地撞了下肋骨。
我扶着门框深呼吸，客厅里静得能听见冰箱制冷的嗡鸣。空调挂在沙发正上方的墙上，此刻安安静静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我知道它没老实，那扇紧闭的出风口后面，肯定藏着双眼睛。
搬凳子的时候，塑料凳腿蹭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我吓得差点把凳子扔了，扭头看了眼主卧，乐乐没醒，呼吸还很均匀。
站在凳子上的时候，我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好像空调又在偷偷吹风。电视柜顶上的相框晃了下，是我和陈凯的结婚照，玻璃反光里，我看见自己的影子歪歪扭扭的，像个被拉长的惊叹号。
插头很紧，我用了两只手才拔下来。“啪”的一声，插头脱离插座的瞬间，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从凳子上滑下来，膝盖磕在地板上，疼得我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
握着那截还带着温热的插头，我突然不敢回主卧了。厕所就在客厅拐角，离我现在站的地方不到三米，可刚才憋着的尿意，此刻变成了沉甸甸的恐惧，坠在小腹里。
我蹲在地上，盯着主卧的门缝。那道白光安安静静的，乐乐的呼吸声隐约传出来。可客厅太大了，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都是黑沉沉的，阳台门紧闭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可我总觉得外面有人在扒着玻璃看。
手机在睡衣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陈凯发来的微信：“睡了吗？乐乐没闹吧？”
我手指抖得厉害，打字时错了好几次：“刚睡，他很乖。”
“那就好，我这边刚结束，明天上午就能回去。”
“嗯。”我只回了一个字，不敢说空调的事。他肯定会说我胡思乱想，说不定还会视频检查，可我现在连抬头看摄像头的勇气都没有。
蹲了不知道多久，膝盖开始发麻。我想站起来，可刚一动，就听见阳台方向传来“哗啦”一声，像是窗帘被风吹动的声音。可窗户明明是锁死的，下午擦玻璃时我特意检查过。
冷汗一下子浸湿了后背。我慢慢转过身，手电筒的光扫向阳台。窗帘果然动了，米白色的布帘像波浪一样起伏着，下面的缝隙里，能看见阳台地板上散落着乐乐的玩具车。
风是从哪来的？
我突然想起下午收衣服时，好像没把阳台门完全锁死。当时乐乐拿着水枪追我，闹得厉害，说不定门只是虚掩着。这个念头让我稍微松了口气，可紧接着，更恐怖的事发生了——窗帘后面，好像有个黑乎乎的东西蹲在那里。
它大概有半米高，轮廓圆圆的，一动不动。手电筒的光扫过去时，它好像缩了一下。
是乐乐的充气恐龙？还是洗衣机？我拼命回想阳台的布局，可脑子像被塞满了棉花，什么都想不起来。
“谁？”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被揉皱的纸。
没有回应，只有窗帘还在轻轻晃。
我扶着电视柜站起来，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空调插头，金属插片硌得手心生疼。一步，两步，我慢慢朝阳台挪，每走一步，地板都发出“吱呀”的抗议。
离阳台还有一米远的时候，我突然看见那个黑影动了。它不是蹲在地上，而是站着的，而且在慢慢长高。
“啊！”我没忍住叫出了声，手电筒光剧烈地晃动着，照在窗帘上，影子被拉得更长，像只张开爪子的怪物。
主卧里传来乐乐的哭声，尖锐又委屈。我顾不上阳台了，跌跌撞撞地冲进主卧，一把将乐乐搂进怀里。他闭着眼睛大哭，小胳膊紧紧抱着我的脖子，浑身滚烫，不知道是哭的还是真的发烧了。
“乐乐不怕，妈妈在呢”我拍着他的背，自己的牙齿却在打颤。客厅里静悄悄的，刚才的窗帘声、黑影，好像都只是我的幻觉。
哄了好半天，乐乐才又睡着，这次是趴在我怀里，头埋在我颈窝里，热乎乎的呼吸喷在皮肤上。我不敢再回床上，就坐在床边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眼睛死死盯着客厅的方向。
小腹的坠胀感越来越强，憋尿的滋味实在难受。我看着墙上的石英钟，分针慢悠悠地爬过一点，一点十五，一点半……每一秒都像在水里泡过，又重又黏。
必须去厕所。我咬了咬牙，轻轻把乐乐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起身时，腿麻得差点摔倒，扶着墙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从主卧到厕所，不过五米的距离，我却走得像穿越一片雷区。手电筒的光在前面探路，照过茶几腿、垃圾桶、乐乐的学步车……每一样熟悉的东西，在夜里都变得陌生又诡异。
厕所的灯是声控的，我不敢咳嗽，怕吵醒乐乐，只能摸黑开灯。按下开关的瞬间，惨白的灯光突然亮起，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瞪得很大，脸色白得像纸。
就在这时，我听见客厅里传来“咔嗒”一声。
是空调！可我明明己经拔掉插头了！
我僵在厕所门口，手还按在电灯开关上。那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我心上。紧接着，又是“咔嗒”一声，和刚才空调开关的声音一模一样。
冷汗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涩得我睁不开眼。我想冲回主卧，可脚像被钉在了地上。客厅的黑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靠近，带着空调出风口的那股陈年老灰味。
“陈凯……”我对着空气喊了一声，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我哆哆嗦嗦地掏出来，是陈凯的视频请求。我几乎是立刻就接了，屏幕亮起，陈凯的脸出现在上面，背景是酒店的白墙。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他皱起眉头。
“空调……空调自己开了，我拔了插头，它还在响……”我语无伦次地说，眼睛盯着客厅的黑暗，不敢移开。
“你是不是听错了？插头都拔了怎么会响？”陈凯的声音很镇定，“是不是乐乐醒了？”
“他睡着了……”我话没说完，就看见屏幕里陈凯身后的窗帘动了一下，和我家阳台的窗帘一模一样的幅度。
陈凯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回头看了眼窗帘，笑着说：“酒店窗户没关紧，风有点大。你别瞎想，把客厅灯打开，我陪你聊会儿。”
我机械地点头，转身去按客厅的开关。灯亮起来的瞬间，整个客厅都暴露在光线下——沙发、电视柜、阳台门……一切都和平时一样，窗帘安安静静地垂着，没有黑影，也没有风。
空调乖乖地挂在墙上，插头还躺在我刚才扔的地方，离插座远远的。
“你看，什么都没有吧？”陈凯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后背的衣服己经湿透了。可能真的是我太紧张了，毕竟独自带娃熬夜，总会胡思乱想。
“可能是吧，”我笑了笑，感觉腿软得站不住，“我去趟厕所，等会儿跟你说。”
挂了视频，我走进厕所，关上门的瞬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咔嗒”一声。
这次听得清清楚楚，就是空调开关的声音。
我猛地拉开厕所门，客厅的灯还亮着，空调面板黑沉沉的，什么都没发生。可就在电视柜旁边的地板上，那个被我拔掉的空调插头，竟然自己插回了插座里。
白色的电线像条蛇，盘在地板上，插头稳稳地嵌在插座里，甚至还微微冒着电火花。
我吓得浑身发抖，退回到厕所，“砰”地关上了门。声控灯灭了，黑暗里，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
手机又响了，是陈凯的电话。我接起来，刚要说话，就听见他那边传来一阵熟悉的、风叶转动的嗡鸣。
“你那边……开空调了？”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没有啊，”陈凯的声音带着疑惑，“怎么了？我这边空调一首关着……”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清晰的“咔嗒”声，和我家空调开关的声音一模一样。紧接着，是陈凯惊讶的声音：“咦？空调怎么自己开了？”
厕所的声控灯突然亮了，惨白的光线下，镜子里映出我身后的门。门缝里，有什么东西正慢慢挤进来，带着股陈年老灰的味道，像空调里吹出来的冷风。
我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手机从手里滑落，“啪”地掉在地上，屏幕碎成了蜘蛛网。陈凯的声音还在从听筒里传来，可我己经听不清了。
镜子里，那个东西越来越近，是个模糊的影子，轮廓和我有点像，却比我高很多。它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冰凉冰凉的，像刚从空调里伸出来的一样。
客厅里的空调又开了，嗡嗡的响声里，夹杂着乐乐的哭声。可我动不了，只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变成那个影子的样子。
墙上的石英钟，指向凌晨一点西十五分。离天亮，还有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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