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来的那天是处暑，空气里还残留着夏末的黏热。中介把钥匙递给我的时候，眼神有点飘忽，反复叮嘱：“这楼老，晚上尽量别开太大的灯，省电。”
我没太在意。刚毕业的大学生，能在市中心找到月租两千五的一居室，己经谢天谢地。房子在六楼，没有电梯，楼道墙壁斑驳得像块受潮的饼干，每层转角都堆着半人高的废品，走路时得侧着身子。
推开房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霉味和烟草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皱了皱眉，打开所有窗户通风。房间很小，只有一间卧室带个阳台，家具都是旧的，掉漆的衣柜，瘸腿的书桌，还有一张铺着褪色碎花床单的木床。最显眼的是阳台角落里那个掉了底的搪瓷缸，里面塞满了烟蒂，黄得发黑。
“前租客是个老人，住了快二十年。”中介在我身后解释，“走得急，东西没来得及清。”
“走了？”我随口问。
“嗯，前段时间的事。”中介含糊其辞，眼神扫过阳台，“你要是嫌麻烦，我叫保洁来……”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我摆摆手。能省点钱总是好的。
那天下午，我花了三个小时清理房间。烟蒂装了满满两大袋，倒垃圾时在楼下碰到个拎着菜篮子的老太太，她盯着我手里的垃圾袋看了半天，突然问：“小伙子，你住六楼？”
“嗯，刚搬来。”
老太太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晚上锁好门。”
我以为是老人的絮叨，没放在心上。
第一晚睡得并不安稳。老房子的隔音差得离谱，楼道里的脚步声、隔壁的电视声，甚至楼下车棚里猫打架的叫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更奇怪的是，明明己经把阳台的烟蒂都清干净了，可半夜醒来时，总觉得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烟味，像是有人在暗处点燃了一支烟。
我爬起来检查了一遍，门窗都关得好好的，空气中只有窗外飘进来的尘土味。大概是心理作用，我想，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晚上，我加班到十一点才回家。爬上六楼时，腿肚子都在打颤。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大半，只有三楼和五楼的还亮着，昏黄的光线下，那些堆在角落的废品像一个个蹲坐着的人影。
打开房门，烟味好像比昨天更浓了。我脱了鞋往卧室走，刚走到床边，突然觉得背后有点发凉。不是空调的冷风，是那种被人盯着的、带着温度的注视感。
我猛地回头，客厅空荡荡的，只有月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惨白的光斑。
“谁啊？”我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没有回应。
也许是太累了，产生幻觉了。我安慰自己，脱了衣服钻进被窝。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那股烟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带着点呛人的焦糊味，好像就有人站在床边抽烟。
我心里一紧，睁开眼。
房间里很暗，窗帘没拉严，漏进来的月光刚好照亮床边的一小块地方。那里空荡荡的。
我松了口气，正要闭眼，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佝偻的影子。
它就站在床尾，背对着我，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个圆滚滚的轮廓，还有一只微微抬起的手。那只手枯瘦得像段老树枝，指尖夹着个小小的红点，随着呼吸的节奏明灭。
是烟。
我的头皮瞬间炸开，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忘了。
它什么时候进来的？门明明锁了。
我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红点。时间好像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烟味越来越浓，呛得我喉咙发紧，甚至能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热气拂过脚面。
突然，那个影子动了。
它缓缓地转过身。
因为背光，我还是看不清它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布满皱纹的轮廓，和一双浑浊的、没有焦点的眼睛。它夹着烟的手慢慢抬起来，朝着我的脸伸过来。
烟头的红光越来越近，我甚至能感觉到那灼人的温度，还有燃烧的烟草发出的“滋滋”声。焦糊味首冲鼻腔，带着一种腐朽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它在往前靠。
佝偻的身体一点点逼近，带着一股沉重的、压迫性的气息。我能闻到它身上的味道，像是陈年老烟混合着霉变的布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尸臭。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让我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截烟头离我的脸越来越近，近到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
就在那一瞬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我猛地侧过身，伸手摸到了床头的开关。
“啪！”
白炽灯的光芒瞬间填满了房间，刺眼得让我睁不开眼。
等我适应了光线，再看向床尾时，那里什么都没有。
空荡荡的地板上，只有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像一条蛇一样扭动着，钻进墙缝里消失不见。
我浑身发软，瘫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的衣服己经被冷汗浸透。刚才的一切太真实了，那灼人的温度，呛人的烟味，还有那双浑浊的眼睛……绝对不是幻觉。
我不敢再睡，开着灯坐到天亮。窗外的天一点点亮起来，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房间里的烟味渐渐散去，可我心里的恐惧却越来越浓。
第二天早上，我开始觉得不对劲。头晕得厉害，浑身发冷，像是被扔进了冰窖。量了体温，39度8。
我请假在家休息，裹着两床被子还是冷得发抖。恍惚间，总觉得床边站着个人，低头看着我，指尖的红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我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电视也开着，用声音驱散心里的恐惧。可那股烟味，无论我开多少窗，喷多少空气清新剂，都挥之不去，像附骨之疽一样缠着我。
下午的时候，我实在撑不住了，给公司同事打了个电话请了长假。同事小李是本地人，知道我租的这个小区，在电话里咋咋呼呼地问：“你住那栋楼？是不是六楼？”
“嗯，怎么了？”
“我外婆以前就住那栋楼！”小李的声音突然压低了，“你租的是不是张老头的房子？”
“张老头？”我愣了一下，“中介没说名字，只说是个老人。”
“那就对了！”小李的声音带着点后怕，“张老头上个月走的，就在那房子里。听说走的时候手里还夹着烟，烟头把床单都烧了个洞。”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是不是特别爱抽烟？”我追问，声音都在发颤。
“是啊，抽了一辈子烟，一天两包都打不住。”小李说，“我小时候去外婆家，总看见他坐在门口抽烟，手指头黄得像老玉米。对了，他走的那天，好像就是处暑前后……”
处暑。
我想起搬进来的那天，中介躲闪的眼神，楼下老太太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有阳台里那满满一缸烟蒂……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像一条冰冷的蛇，缠住了我的脖子。
我猛地看向床尾，那里空荡荡的，可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佝偻的影子，闻到了那呛人的烟味。他不是在吓唬我，他只是……习惯性地坐在床边抽烟，就像他过去二十年里做的那样。
而我，不过是那个闯入他领地的、碍事的陌生人。
高烧持续了三天不退。我不敢再待在那个房间里，连夜收拾了东西，搬到了朋友家。退房的时候，中介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没多问，只是麻利地办了手续。
后来我再也没去过那个小区。但有时候，在深夜加班回家的路上，闻到别人身上的烟味，我还是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回头张望。
总觉得有个佝偻的身影，夹着烟，在黑暗中，一点点向我靠近。那烟头的红光，在记忆里永远亮着，灼得我鼻尖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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