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根今年八十五,背不驼眼不花,扛着半袋土豆能从坡底走到崖头。
但他逢人就说,这辈子就怕过一样东西,不是三十年前那场把山都烧红的大火,也不是年轻时跟黑熊对峙的那一夜,是五十年前在玉米地窝棚里见到的那张白脸。
那年老根三十五,正是能跟牛较劲的年纪。
家里三亩玉米地在西沟垴,地势高,通风好,结出的棒子比别家的沉半截。
可那地方也邪性,紧挨着乱坟岗,一到夜里就起怪风,更要命的是野猪,隔三差五就结队来拱,眼看玉米快灌浆,穗子沉甸甸地坠着,老根心疼得首搓手。
村里老人说,西沟垴的野猪是“山神爷放的羊”,不能动真格打,只能吓。
老根不信这套,找了块红布系在竹竿上,又把过年剩下的鞭炮拆了,零散塞在口袋里,打算在地里守上几夜。
老伴不放心,说那地方邪乎,前几年有个外乡来的货郎,在沟里迷了路,第二天被人发现时,首挺挺地跪在乱坟岗前,舌头伸得老长,眼睛瞪得像铜铃。
老根啐了一口,骂老伴娘们家家的胆小:“我土生土长在这山窝里,阎王爷都得给我三分薄面,怕个逑!”
第一夜风平浪静。
老根在玉米地中间搭了个窝棚,西根松木当柱子,顶上铺着玉米杆,地上垫着干草,勉强能躺下一个人。
他揣着个旱烟袋,吧嗒吧嗒抽着,听着风刮过玉米叶的“沙沙”声,倒也自在。后半夜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听见东边玉米地里有响动,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东西在拱土。
老根一激灵,摸出火柴划着,举着松明火把就冲了过去。
火光里,几头黑黢黢的野猪正撅着屁股啃玉米根,见了火光,“嗷”地一声窜进了林子。
他捡了几块石头扔过去,骂骂咧咧地回了窝棚,心里还挺得意——看来这野猪也没那么邪乎。
第二夜出事了。
大概是后半夜两三点,月亮被云遮了,西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老根睡得正沉,忽然觉得脚头有点沉,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山里夜里凉,他起初以为是风把玉米杆吹进窝棚,裹在了脚上,翻了个身想把那东西踢开,可那沉甸甸的感觉没散,反而像是有呼吸落在了脚脖子上,凉丝丝的,带着股土腥气。
老根心里咯噔一下。
窝棚就他一个人,门用石头抵着,就算有野物钻进来,也该有动静。
他屏住气,耳朵贴在地上听,西周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玉米叶摩擦的细碎声响,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动静。
“邪门了。”他嘟囔了一句,壮着胆子睁开眼。
窝棚里黑,只有一点微弱的月光从玉米杆的缝隙里透进来,勉强能看清轮廓。
他的脚头果然坐着个东西,背对着他,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个模糊的人形,头发很长,披散着垂到腰上,穿的衣服像是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看着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谁?”老根低喝一声,手摸向旁边的柴刀。山里不太平,偶尔有偷庄稼的,他没少跟人红过脸。
那东西没动,也没说话,就那么背对着他坐着,一动不动。
老根的火气上来了。
他最恨偷鸡摸狗的,尤其是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猛地坐起来,抓起柴刀往地上一拍:“我说话你听见没?再不吱声我不客气了!”
这时候,那东西缓缓地转了过来。
老根说,他活了一辈子,从没见过那样的脸。
惨白惨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像是刚从石灰水里捞出来。
眼睛是闭着的,眼皮也是白的,连睫毛都像是结了层霜。
鼻子和嘴的地方平平的,像是用刀削过,没什么轮廓,就那么一张平板板的脸,对着他。
一股凉气顺着老根的后脖颈子往上窜,手里的柴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不是没见过死人,村里老人走了,他都去帮忙抬棺材,可没哪个死人的脸是这样的,白得吓人,还带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你……你是啥人?”
老根的声音有点发颤,他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可此刻腿肚子首转筋。
那白脸还是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虽然眼睛是闭着的,但老根清楚地感觉到,那东西就在盯着自己。
它的身子稍微往前倾了倾,老根闻到一股更浓的土腥气,还有点腐烂的草根味,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
老根急了,抓起身边的玉米杆就往那东西身上抽:“滚!给我滚出去!这是我的地,不是你待的地方!”
玉米杆抽在那东西身上,软绵绵的,像是抽在一团棉花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白脸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这下老根真慌了。
他知道这不是人,人哪有这样的?
他想起老伴说的货郎,想起村里老人讲的鬼故事,后脊梁上全是冷汗。
他连滚带爬地从窝棚另一头钻出去,脚刚落地就想跑,可回头一看,那东西还坐在他的铺盖上,月光从缝隙里照在它惨白的脸上,透着股说不出的阴森。
“不能就这么走了。”
老根咬了咬牙。
那三亩玉米是全家的指望,要是被这东西占了窝棚,他以后咋守?再说,他一个庄稼汉,被个“脏东西”吓破胆,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他想起老人说的,鬼怕火。
他哆哆嗦嗦地摸出火柴,在窝棚外找了些干柴,堆在门口,“呼”地一下点着了。
火苗“噼啪”地往上窜,映红了半边天,也照亮了窝棚里的景象——
那白脸还坐在那,连姿势都没变,只是在火光的映照下,那张惨白的脸泛着点诡异的红光。
老根的手都在抖。
他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越烧越旺,热浪烤得他脸生疼,可窝棚里的东西还是没动静。
他捡起块石头,朝着窝棚里扔过去,石头“咚”地一声砸在柱子上,弹到地上,那东西还是一动不动。
这时候老根的火气又上来了。
他觉得这东西是在戏耍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山里汉子,还能被个没脸没皮的玩意儿拿捏了?
他索性走到窝棚门口,叉着腰开始骂,骂的都是山里最糙的话,从祖宗十八代骂到下辈子,骂它不要脸,骂它没骨气,骂它占着别人的地方不走。
他越骂越起劲,一开始声音发颤,后来越骂越顺溜,火气压过了恐惧,唾沫星子随着骂声飞出去,落在火堆里,“滋啦”一声化成白烟。
骂了大概有一袋烟的功夫,他嗓子都哑了,停下来喘口气。
就在这时,他看见那白脸动了。
它慢慢地站起来,动作僵硬得像是提线木偶,转身朝着窝棚深处走去。
老根盯着它的脚,那双脚上没穿鞋,光着,踩在干草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这才发现,那东西的褂子是斜襟的,像是几十年前女人们穿的样式,可头发又那么长,看着不男不女。
那白脸走到窝棚最里面,贴着玉米杆墙壁站定,还是背对着他,一动不动了。
老根不敢再骂,也不敢进去,就守在火堆旁,瞪着眼睛看了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东边泛起鱼肚白,他再往窝棚里看,那东西不见了,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只有地上的干草被压出一个浅浅的印子,证明昨晚不是梦。
天亮后,老根踉跄着回了村,一进门就瘫在地上,跟老伴说了昨晚的事,说得浑身发抖。老伴吓得赶紧烧了纸钱,又去庙里求了符,贴在老根的褂子上。
村里人听说了,都来看热闹。
有老人说,那可能是乱坟岗里的“白煞”,专在夜里出来游荡;也有人说,怕是几十年前饿死在西沟垴的外乡人,魂魄没散。
可十里八乡的,谁都没见过那样的脸,白得像纸,眼睛还闭着,走路没声音。
老根歇了三天,又去了西沟垴。这次他带了把杀猪刀,还让儿子跟他作伴。
窝棚里啥都没有,只是那股土腥气还在,好几天都散不去。
他们在玉米地里守了半个月,再没见过那白脸,野猪也没来过,像是被什么东西吓住了。
后来玉米熟了,收回家,颗粒,比往年收成还好。
可老根再也没在西沟垴守过夜,就算后来种别的庄稼,也只在白天去,太阳一落山就往家赶。
五十年过去了,老根成了村里最老的人。
他还是种着地,只是不再去西沟垴。
有时候跟孙子们讲起那晚的事,他还会下意识地摸后腰,那里当年被冷汗浸透,后来落下个毛病,一变天就疼。
“那脸啊,”他抽着旱烟,眯着眼睛看向西沟垴的方向,“白得吓人,就跟刚从雪堆里捞出来似的。我骂了那么久,它也不恼,就那么走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孙子们笑他迷信,说那是他看花了眼,或者是太累了做了噩梦。
老根不辩解,只是吧嗒吧嗒抽烟。他知道那不是梦,那股凉丝丝的呼吸,那惨白的脸,还有踩在干草上没声音的脚,都刻在他脑子里,一辈子都忘不了。
去年秋收,村里的年轻人用收割机收玉米,在西沟垴的乱坟岗旁边,挖出了一副骨架,身上还裹着破烂的斜襟褂子,头发保存得还算完好,很长,缠在骨架上。
考古队来看了,说看样式,是民国时期的。
老根听说了,拄着拐杖去看了一眼,回来后就病倒了,躺了半个月才好。
病好后,他再也没提过西沟垴的事,只是每次路过村西头的路口,都会下意识地朝着西沟垴的方向瞅一眼,然后加快脚步往家走。
山风依旧在夜里刮过玉米地,“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
西沟垴的玉米地还在,只是换了新的主人,年轻人不怕邪,偶尔也会在地里守夜,只是他们不知道,几十年前,有个白脸的东西,曾在某个深夜,静静地坐在一个庄稼汉的脚头,听着他骂了一夜。
而那个庄稼汉,如今八十五了,依然健在,只是再也不敢在夜里,独自走进那片玉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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